上一章：黑色罂粟（5）
冷峻哪里肯回应，低头只顾往家里走。孙香春蹲身把架叠好的几条凳子扛上肩，看着快步行走的堂侄子，又追问了一句，“峻伢子，我家建哈哪去了你晓得不？”
“不晓得。”冷峻这时已经走进自己家了，低声说了句，孙香春自然听不到了，只算是自说自话了。
坐在堂屋门口陪客人聊天的冷肃然看着大孙子进门也不称呼自己，心里不太痛快，就用手不停地顺着下颏上的短胡须。
“五爷，刚刚过去的那个是你大孙子吧？”坐在肃然公左边的一个白发的缺牙老者虽然坐着，却还是吃力地用发抖的双手拄着拐杖。冷肃然在本房众亲堂兄弟中排行第五，人到老来，就被人称作“五爷”。
肃然公正在气愤愤地摸着胡须，对缺牙老头的话只含糊地“嗯”了一声了事。恰好这时又有乡邻前来送人情，场坪里望见冷肃然，立即抱拳作揖，“五爷，恭喜恭喜。”
冷肃然赶忙起身答谢，“一起一起。”却是乡邻谢荣卿、刘光美几个。这几个都是年届六旬的老者，平素聚在一起最是投缘，不是评品古代人物，就是讨论国家大事。
他们获悉消息的渠道除了道听途说之外，就是一些个费心搜集到的旧新闻报纸。虽然明知道自己所谈论的时势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们却全然不以为意，十倍投入。
阵友们造访，自然又与别个不同些。这里肃然公赶忙起身上前迎迓，彼此见面就各个握手，寒暄之后，请到坐席上。得会良友的冷肃然心间适才郁结的小小不快立时间烟消云散，又向同侪们卖弄起几年乡塾学到的那些古话。
这边谢荣卿却突然凑到他耳边，压低嗓门嘀咕，“五爷，听说你儿媳妇回家来了是不？”
冷肃然正在顺畅之处，听到这句话问得突兀，不由的当起心来，低声回问，“怎么了？”谢荣卿伸出瘦黄焦黑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显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屋里冷峻把水壶放在厨房，由于今天家里做酒，屋里屋外都是认得或不认得的人，冷峻心里有点彷徨，正靠在盏柜边上发愣，却听到“嘻嘻嘻”三声传来，睡房门那边探出来一个毛发蓬茸的脑袋，一个精瘦的男孩则靠在门框旁边傻笑。那个毛发蓬茸的脑袋属于半躲在门里面的左小琴，这个陪着她傻笑的男孩子是她的弟弟左红旗。
随着“嘻嘻嘻”的笑声落幕，左小琴夸张地向冷峻伸出右手，“峻伢子，我早就看到你哩！嘿嘿。老弟你说是不是？”
冷峻心说你看到我又怎么了，又不是从来没见过，真是莫名其妙。由于她后半句是对她弟说的，左红旗因此立刻点头响应，“嗯。”
“进来，”坐在床沿的左青艳在隔壁喊儿子。冷峻撇了撇嘴，似乎是老不情愿地走将进去。左小琴牵着红旗的手，跟在他后面嘻嘻笑着，“真个好味。”
左小琴今天穿着一件崭新的碎花布连衣裙，脚上是双粉绿色的塑料凉鞋。虽然头发仍旧还是毛茸茸的，个子也矮小得不像已经有了八岁的样子，却也毕竟俏模巧样儿地，颇是有些闪亮的色彩，难怪今天格外显得雀跃。
冷峻走到房内，一溜眼看见外婆家的亲戚几乎全都在这儿了，他头皮立时有些子发紧。左青艳一把把他拉过去，“快的喊外公外婆，舅舅舅妈。”
头角鬓发已白的左满贵哈哈一声大笑，“喊了喊了，早就喊了。”
冷峻照常例将母系长辈依次喊了一遍，左青艳脸上顿时笑得像一朵花，摸着他脏兮兮的脑袋瓜子表示嘉奖。左小琴挤过来锐声锐气地拖了冷峻一把，“峻伢子，你还没喊我呢。叫姐姐，快点！”
“叫叫叫，叫你个琴矮子婆！”冷峻不乐意地瞪了左小琴一眼。左小琴人长得矮细，经常因为这个被人拿来说事嘲弄。比之表弟的不痛快、不乐意，她当然更不乐意，张开双手扑过来扭冷峻的脖子，“要得，你也敢骂我！”
冷峻人小，一下子被她抓住掐着脖子摇得直晃荡。左小琴的妈妈连忙过来阻止，“小琴，你大这么多就是大来欺负表弟的？”
“谁让他骂我。”左小琴虽然乖乖松手，却对母亲的镇压和袒护外人拉偏架的行为感到愤愤不平，“峻伢子骂我你就不说他！”
“你大还是他大？”
“大的就活该挨骂吗？”
“你——”
“我又没骂你，你本来就是矮嘛。”冷峻在她母女两人的唇枪舌剑中突然掺和了进去，“都八岁那么大了，长得却只比我高了一点点。”
房间里正在闹腾，外面突然闹哄哄起来，冷肃然快步走来，“准备抓周，准备抓周。”
“老哥，这不还早着呢。”左满贵站起有点不解。冷爱军从他爹背后探出半个头来，“不知道哪个小人背后点水，工作组的人要来抓青艳了。抓完周后青艳得赶紧躲。”
“你还抓什么抓呀，赶紧避开了。”左满贵和张娥英说着就架起了大腹便便的女儿。左青艳也惊慌起来。冷肃然大摇其头，“别慌，别慌。今天是我孙儿冷屹的周岁酒，高朋满座，哪能不抓周呢？这个我们都准备好了，抓了周再走，抓了周再走，用不了几分钟的。”
堂屋里早就有房亲备好了香案以及祭祖的牲品，冷肃然的老婆子刘氏也举着抓周的用品去到了堂屋。众人喧哗声中冷爱军从妻嫂手里接过正自扁着小嘴的冷屹，众星捧月地前去祭祖抓周。
主持抓周仪式的祭司是冷肃然的族兄冷其然。这老头已经七十多岁了，但身子骨依然健朗，看着比冷肃然大不了几岁。他容光焕发，大声地念唱祷文，指令打下手的族侄一一焚香、献礼、鸣炮，冷爱军就抱着冷屹在旁边照着指令进行礼拜。
冷其然又唱了一小段后，叫刘氏端上盛放着抓周用品的笸箩。大家千百只眼睛齐刷刷盯着刚满周岁的冷屹，待要看他究竟抓拿哪一样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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