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杂货店》读书笔记之九
《解忧杂货店》（[日]东野圭吾著,李盈春译，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版）是一本构思精致、饱含温情的小说。没有大盗，没有谋杀，没有阴谋诡计，没有步步惊心，看起来却让人心绪难平。万千烦恼虽出虚构，真实世界却也不难发现类似的影子。每个人能看到自己，也能看到纷繁的世界。因为内容互补，旁见侧出，又往复穿越，语涉志怪，难免带来一些阅读上的障碍，故理出线索，以飨同好。疏漏舛讹，欢迎指正。
——此为《解忧杂货店》系列札记开场，为免读者中途浏览，不知首尾，故作为每篇札记开端。
三个不良少年的自我救赎
翔太、敦也、幸平三个少年，没想到一场蓄谋多时,简单的像探囊取物一样的入室盗窃，惊险收尾。平常没人的乡间别墅，大半夜突然主人回来了。好在有惊无险，顺利控制了苦主，拿了财物跑路。
一、底层游民团伙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三人遭遇，再一次证明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一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明星规律“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强大威力。谁说雷不会劈中同一个地方，倒霉起来，止都止不住。
他们三个人年龄相同，从初中到高中都在一起，什么样的坏事都干过。调包、扒窃、破坏自动售货机，只要是不使用暴力的偷窃行为，三个人差不多都没少干。（P284）
2012年，失业几乎成为三人最大的共同点。
2012年5月，修车厂突然倒闭，幸平失业了。好在他还能住在工厂的宿舍里。按照文中的记述，入室盗窃的上个月，也就是8月，他还住在工厂宿舍里，他自己也认为“虽然目前住在工厂的宿舍，但迟早会被赶出来”。
7月，敦也在零件工厂上班。总公司下了一份新型配件的订单，和以往的配件尺寸相差太大，敦也连续问询几次，对方坚称没错。他依样生产，结果果然出了差错。负责联络的母公司的菜鸟，搞错了数字单位。公司方面认为敦也没有充分确认，要他负责。
类似的事情之前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工厂在总公司面前永远抬不起头，上司也不替他们说话，一旦出了问题总是敦也这样的底层工人背黑锅。（P283-284）
总是无端吃瘪，这锅敦也再不背了，说一声“我不干了”（P284），抬脚就走。离开工厂的时候，敦也“几乎没有存款”（P284），已经有两个月没付房租了。
8月初，三人买了酒在公园里聚餐。翔太这时候靠在便利商店打工维生。他原本在家电量贩店上班，因裁员被炒鱿鱼，才去的便利店。便利店离丸光园很近，所以常常去那里走动。
三人要么失业，要么失业过。翔太好一些，也只是在便利店“打工”。文中对“上班”和“打工”分开记述，想来存在不同，猜测翔太也只是打临工。文中说：
动手的日子定在九月十二日夜里。选择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翔太打工的地方这天休息是最大的原因。（P285）
当天是星期三，工作日能休假，侧面佐证翔太打临工。
翔太最先得到一个女老板要收购丸光园的消息。三个人白担心，完全无法帮上任何忙，“顶多只能骂骂那个试图购买的女社长”（P284）。情绪激动之下，决定去偷武藤晴美家。
“偷这个个女人的钱，老天也会原谅我们！”（P284）
听起来颇有点替天行道的意思。
二、性格分歧
（一）翔太是第一个出场的人物，细致稳妥。
在促成盗窃武藤晴美旧宅的行动上，翔太提供了重要信息：一是女老板要买丸光园，据说要重建；二是女老板第二个家位置、人员出没情况；三是女老板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宅子里极可能有值钱东西。
行窃时间确定在9月12日晚，“翔太打工的地方这天休息是最大的原因。”（P285）真是“公私兼顾”，滴水不漏。
在行动中，翔太也很镇定。自称不会让邻居记住自己的长相，呵斥另外的人不要乱问，甚至善后藏身，也在事先谋划中。
废弃屋也是他勘察时发现的，武藤晴美老宅得手后，三人没头苍蝇逃窜，多亏了他的建议，三人藏身废旧多年的浪矢杂货店。翔太特意提到“适当的废弃屋”这个词，还解释“适当的”就是“适合藏身”的意思，缜密细致是他的典型特点。
如果说三人是个团伙，翔太无疑是军师一类的人物。实际上，也是首脑。武藤晴美认为的“带头的”，除了翔太，言行其他人都做不来。
（二）敦也直率敏锐。
看到母公司联络人发来的数据不合理，连续多次确认。至少工作态度认真负责，且眼光敏锐，反应快速。遇上猪队友，也是没谁了。被坑多了，坚决不背锅，直接走人。也算是明智之举。
敦也对自己的行为有明确的认识。虽然嘴上说该偷，实际心里是不这么认为的。
说老实话，敦也对丸光园的命运并不关心。虽然受过前任院长的关照，但他不喜欢苅谷。自从这家伙来了之后，孤儿院的氛围就变得很糟糕。（P284-285）
直来直去，恨屋及乌，不失为坦荡之人。提议去偷女老板，也是敦也直接喊出来，二人附议。冲动虽有，执行力一流。
在回复“迷途的小狗”咨询时，我们知道敦也的母亲失身于人，生父不负责任，下落不明。幸平和翔太都避免提及这事，免得刺激敦也。
大概，这也是敦也性格形成的一个诱因吧。
（三）善良软弱的幸平。
幸平虽然身材高大，却长着一张问号脸。
盗窃成功，发现武藤晴美写给杂货店的书信，确认就是他们帮助过的迷途的小狗时，幸平问：那我们该怎么办？（P289）
敦也和翔太要给武藤晴美松绑，幸平又问：然后呢?逃跑吗？（P290）
另外两人决定要等警察来，幸平垂头丧气地说：要蹲班房啊。（P290）
似乎他总不明白情况，总是懵懂，而且总是希图侥幸，总是小心翼翼，唯恐涉险。
开着偷来的老旧皇冠车潜逃，蓄电池报废，车子抛锚，原汽车修理厂修理工幸平一再表示抱歉，表示没想到，疏忽了。
在翔太责怪应该偷新车的时候，专家幸平职业习惯出来了：
“唔……”幸平抱起双臂，低吟了一声，“可是新车都有防盗装置。”（P3）
这句话相当传神，并没有指责对方无知，先是肯定应该偷新车，后是解释为什么偷旧车。
幸平提出打的，被敦也冷笑着以泄露行藏为由否定了，沉默一会，又道歉。
进了老旧的杂货店，幸平抱怨冰箱什么都没有，被翔太抢白：“要是有东西呢？你还打算吃？”（P5）
半夜有信递进来，幸平的反应是“缩起高大的身体”，问：“是警察吗……”（P8）
幸平的人性闪光在面对咨询者来信时表露无遗。他一直惦记，问怎么办，要写回信，不能丢着不管，最后干脆自己写起来，带动了另外两位小伙伴。
智勇善三人盗窃天团，说起来有些荒谬。
三、波谲云诡的穿越式咨询
行百里者半九十。任何一点出错，都难完成咨询行为。幸运的是，三人互动，弥合了崩裂局面，促使咨询首尾完整。
三个得手夜奔的“小毛贼”，开始是动荡，心慌慌，怕别人听到响动，怕指纹留下，怕打车被记住模样，怕买东西被记住模样，怕有人恶作剧，怕警察来，怕时间和外界不一致。
后来他们习惯了，知道了小屋有时光机功能，反而安静地呆了下去，敦也甚至中间还出去买了食物回来。
（一）咨询者时间：1979年11月-1980年7月（详《行踪飘忽的北泽静子》）
为月兔（北泽静子）提供咨询，连写了7封信。前2封幸平执笔，后面5封翔太执笔。月兔1980年，最后一次写信，表示感激。
（二）咨询者时间：1980年7月（详《行踪飘忽的北泽静子》）
为松冈克郎提供咨询，后者对其音乐才能不自信，对音乐前途感觉渺茫，对家庭抱有深切愧疚，和父亲达成的约定，让他压力重重。深夜吹口琴，让来自未来的三少年，知道了这首名不见经传曲子日后显赫的地位和影响力。三少年写了第三封信，告诉他：
你对音乐的执着追求，绝不是白白付出。我相信将会有人因为你的歌而得到救赎，你创作的音乐也必将流传下去。（P92）
（三）咨询者时间：1980年8月9日-9月13日
写信的时候武藤晴美自称19岁，则当时1980年(详《关键时间点推定》武藤晴美生于1961年)。夏天见到小时候玩伴北泽静子（1980年8月第二个星期六是9日）。北泽静子7月写感谢信投递给杂货店，聊天中无意间引导了武藤晴美对杂货店的好奇心。武藤晴美最终前去咨询，时间首尾有三条记载：
武藤晴美回家探亲，是在八月的第二个星期六。（P230）
我们只能通信到九月十三日。过了这个时间，就再也无法联系了。（P238）
在来田村家的路上，晴美绕道去了浪矢杂货店，往投递口投了一封信。信的大意是说，她并不想做陪酒小姐，……明天就是九月十三日。不论回信内容为何，都将是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了。（P243）
当年八月第二个周六，是9日。12日投第四封信，13日早上收到了回信，充满预言。
（四）咨询者时间：2012年9月13日凌晨
第一篇《回答在牛奶箱里》，敦也递进一张空白纸测试是不是能够传递到未来，时间为2012年9月13日凌晨。第三篇《在思域车里等到天亮》，浪矢雄治收到白纸，写了回信，不让浪矢贵之看，时间为1978年，浪矢雄治搬去东京，发病住院后一段时间（详《浪矢贵之行年考》）。第五篇《在天上祈祷》，三少年收到浪矢雄治的回信，信中以为咨询者没有地图，不知出路何在。
对你来说，一切都是自由的，在你面前是无限的可能。这可是很棒的事啊。我衷心祈祷你可以相信自己，无悔地燃烧自己的人生。我以后应该不会回答烦恼咨询了。感谢你在最后问了一个很有价值的难题。（P291）
浪矢雄治以即将风烛残年之身，认真回复儿子以为恶作剧的咨询信。真诚自然，有对咨询者的祝愿，有对自身将逝去的哀伤，有不能提供帮助的遗憾。三少年被深深触动。
最后空白纸咨询，是小说诡异魔幻特征的集中体现。一是目的不统一：一方是穿越验证，一方以为要咨询，最后验证方收到咨询回信；二是时间往复缠绕，2012年寄信，1978年收到。1978年晚上寄信，2012年黎明收到；三是情感自然升华，从戏谑到严肃，从玩笑到愧疚，从魔怔到感动。
四、浪子回头金不换
让三个少年归正的，外界的动因和内在认知共同起了作用。三人本质不坏，一样年纪，一样学校，一样学历，一样不如意，一样梁上君子，最后，一样改邪归正。
东野圭吾画了一个圆。
（一）沉没成本：武藤晴美真相。
经济学上，有所谓沉没成本效应的说法。在人们的生产经营和日常生活中，广泛存在着一种决策时顾及沉没成本的非理性现象：为了避免损失带来的负面情绪而沉溺于过去的付出中，选择了非理性的行为方式。这就是沉没成本效应。
武藤晴美真相触发效应扩散。他们偷了自己要帮助的人！尽管他们已经习惯了时间穿越，还是惊诧莫名。印象中的坏老板，印象中要收购丸光园，改建汽车旅馆牟利的女老板武藤晴美，居然就是他们大晚上连续写信四封，绞尽无数脑汁，费了很多口舌，冒着穿帮危险，大作预言，帮忙成功实现阶层跃迁，商战如能先知，财富迅速堆积，造就庞大商业帝国的武藤晴美！
他们相信有追求有决断敢担当知恩义的迷途的小狗绝不会是唯利是图之辈，他们觉得自己大错特错，要回去给她松绑，要等着警察来抓。哪怕坐牢，也认了。哪怕坐牢后，更不好找工作，也认了。
（二）良知尚在：未泯的正义感。
尽管自我催眠，女土豪要收购丸光园，绝不会是重建，而是企图牟利，把行为动机装扮得像替天行道一样。实质上，文中明确揭示：
但这一次，谁也没提出反对。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被逼得走投无路，只想找个人发泄心头的焦躁吧。说老实话，敦也对丸光园的命运并不关心。虽然受过前任院长的关照，但他不喜欢苅谷。自从这家伙来了之后，孤儿院的氛围就变得很糟糕。（P284-285）
血气方刚，还要盗亦有道，适足显示出年轻人的稚嫩。文过饰非、自欺欺人，编织的炫彩伪装气球，轻易被相隔三十多年的回信扎破，轻易被眼前的女老板、当年的迷路人扎破。
明代的王守仁说：致良知，他们的良知他们自己激发了，人性的光辉照亮了小镇的夜空，也照亮了几十年恩怨情仇、上百年名缰利锁。
敦也从信纸上抬起头，正对上其他两人的视线。他们的眼睛里都闪着光芒。自己的眼里也一定是这样，他想。（P297）
浪子回头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