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酒室故事| 藏酒记事 Family Hugel(法)

酒庄:Family Hugel(这家酒庄虽不是全阿尔萨斯最老,但可说是最海内外驰名,鸡犬在台湾或不少亚洲地方都曾见到他们家酒款的踪迹。阿尔萨斯的葡萄酒VS大油快炒酸辣重口的亚洲菜,在佐餐上可说是灵魂伴侣。造访酒庄时,工作人员”路易柯”见鸡犬两亚洲面孔,亲切地建议鸡犬:“试试用歌舞姿搭配韩国辣白菜,意外相合!”)

位置:法国/ 阿尔萨斯/ Riquewihr村



这就是酒庄。外露的木结构像是用马克笔画出来似的,像是一家德国面包坊。

回到今晚停宿的村庄Riquewihr。小村不大,信步沿着铺石路而上约几百公尺,就到达一个钟楼,这大抵就是小村的范围。这样的规模刚刚好,不会过分吵杂拥挤,但主要大街上也热热闹闹,游人如织。村子本身非常漂亮,建筑各个小而美,保留了14/15世纪的梁柱结构木屋,深色的木梁像是用麦克笔把房子的造型结构给框架出来,黑白相间,有些房子甚至将墙面涂上缤纷色彩,充满浓厚的德式乡村风情。

鸡犬千里迢迢来到这个法/德/瑞的边界,当然不为别的,只为了造访一个陌生的产区—阿尔萨斯Alsace,以瑞丝玲Riesling和歌舞姿Gewurztraminer著名。瑞丝玲和歌舞姿是鸡犬不太熟悉的品种,虽然在众人印象中被定义为简单的甜白酒,但也有酒评家认为它们完全被世俗低估了,所以我们才来一探究竟。

名庄Family Hugel的品酒室就在Riquewihr村的正中心,成立于1639年,目前酒庄已传至第十三代。难以置信这间品酒室虽就座落在熙来攘往的主街上,却仿若遗世独立般地拥有一块安安静静的时空,在鸡犬进入品酒的一个小时内,都没有任何人推门进来,大多数游客都只在玻璃外探头探脑,窥伺里面的动静。也因为没人打扰,所以鸡犬渡过了段最特别的时光。

从Riquewihr村门口一路沿着石版路拾步而上,抵达村中高处的钟楼。Hugel酒庄就位在小村中央,窗户望出的景色就是游人如织的村中道路,以及两边色彩斑斓的传统建筑,是鸡犬见过最有风情、又仍保有浓厚传统街坊趣味的品酒室。

敢试就来

进去后有一位小哥在里面,黑色的卷发梳整得自然而服贴,然后绑了一个小马尾在后脑勺,看起来非常有艺术家的气息。小哥名叫路易柯,对我们两人的推门来访,露出了一种与不太熟的友人不期而遇的笑容,睁着黑色的大眼睛说「日安。」犬有点不知所措,问道:「请问你有品酒的试酒单吗?」路易柯回答:「我们没有试酒单,」然后径自拿出酒庄全数的酒款列表「不过你想要喝什么我都可以拿来给你们试试看呀。」

鸡犬觉得很高兴,我们喜欢这种阿莎力—你敢来我就敢给你试—的大气作风。

(除了澳洲之外,绝大多数酒庄都要收取一部分品酒费,当然试完之后若有购买酒款,这些品酒费往往可被折抵。品酒费通常是象征性的收一些,比如五块、八块,这很合理,毕竟有工有筹,同时也可过滤掉些只想免费喝酒开趴的群众。但最贵也不合理的应该是纳帕谷地,时常品酒费都要高达二十五到三十美金,鸡犬觉得酒庄想用品酒费来获利实在是很奇怪的思维,但这却是十道地的美式作风——任何事若有可能都要想办法揩油。)

小哥路易柯与犬的合照,因为鸡犬刚刚才从地底酒窖冒险归来,所以表情非常兴奋。                                           

—————以下轻学术分隔线,不感兴趣的妈妈宝宝可跳过——————

我们当然是先从瑞丝玲开始,他倒了两种给我们尝试,一杯是09年的特级园,一杯是14年的普通款。 14年瑞丝玲就介于年轻一般的甜果香,杏桃、桃子气息中透着酸味。但那09年的一闻,哇!这气息真的很特别,简直像是闻汽油,总之就是有种油腻腻又像强力胶一样的挥发性气味,但也不太甜,这恐怕是鸡犬喝过较陈年的特级园瑞丝玲。酒庄认为当年特佳,所以延迟上市。

鸡犬大感惊奇,于是路易柯就介绍说这块园的土壤很好,拿出一颗沉重的石头样本,是一块夹杂着黑色石砾的黄色岩石。这是沉积岩,三叠纪以前还在海底(指出上面露出的海星与贝壳的化石。)这些远古的地层以及其中的化石,带给葡萄很丰富而复杂的矿物质补给,同样例子像是勃艮第的地质,(路易柯进一步说明,其实从阿尔萨斯下往勃根地直到隆河北,在远古时期都是同一块地层,后来才被地壳移动给扯开。)

从这样的「太蛙」种植出的葡萄风味也因此更有深度。 (什么是「太蛙」请见其后。)

鸡兄正在故作优雅的阅读酒单,心中盘算好准备开喝!

太蛙究竟是哪款蛙?

我嗅了嗅09年,实在找不到适当的词来形容酒中丰厚浓郁的感觉,于是迸出:「so nutty!!(核果味)」。没想到路易柯听了脸一沉,假装不高兴的样子说:「我不喜欢nutty这个形容,应该是更fruity~」犬没想到小哥这么讲究遣词用字,勉强同意:「好吧,如果是要用『果香fruity』来形容的话,应该是干果、干枣、和糖渍水果的类型,绝对不是新鲜果味。」

他点点头:「对于瑞丝玲来说,五年是酒体的一个转捩点。在陈放五年之前,任何酒都大同小异,就是以新鲜扑鼻、高酸度的果花香调为主。然而五年之后,这些充满新鲜的色彩会逐渐淡去,然后会由『太蛙』的味道取而代之、此时酒的品质也已『太蛙』来一决胜负。」

犬:「太蛙?(这是哪款蛙?)」

路易柯:「太蛙terroir就是法文『区块』的意思。」

犬:「我们又不是直接吃土,怎么分的出来『区块』的味道?」

路易柯张开手掌,比出一个五:「区块的味道来自五个项目,一是土壤,不同的土壤当然让生长其上的果实有味道上的区别;二是气候;三是动物,田中有鸭子或是山羊还是瓢虫或蜜蜂,这些动物会影响葡萄的生长;四是植物,有没有野草野花、大树林地、或是与之伴生的其他植物伙伴;最后五,则是人类的传统,酿造的工法和对葡萄的栽培方式。」路易柯讲得洋洋洒洒,一旁的犬觉得听得有趣,于是拿起笔来一边听一边笔记。

路易柯:「每只酒都会在适当的时间里反映出『太蛙』的质地,这很独特。」

鸡犬点头。

这是鸡犬当日品饮的酒款,三只白酒(而且都是“传统”观念上)的甜白品种(瑞斯玲、歌舞姿、麝香葡萄)不过这里的风格都是酿成花香袭人的干白。红酒则是黑皮诺。試酒時若喝不下,可以吐到右边像是金属沙漏的吐酒桶里,不过依照鸡犬嗜酒的习性(除非是需要开车),很少有需要精进吐酒技能的必要。

千万不可以说像奶酪蛋糕,只是乳酸发酵罢了

对于学术兴趣缺缺的鸡接话了:「那我可以喝喝看黑皮诺吗?」摆明了只是想喝,并不关心什么太蛙牛蛙台湾树蛙之类的。

路易柯马上跑进去,拎了一瓶黑皮诺出来。来到阿尔萨斯之后我们有点意外地发现,这里的红酒品种也全都是黑皮诺,不过味道却与勃艮第和其他黑皮诺有些不同。如果要犬说的话,我则是觉得多了一些氧化的味道,而少了明晰的香气。

鸡喝一口说:「有种奶酪蛋糕的味道。」

路易柯又生气了,跺脚:「不准说奶酪蛋糕啦!我不喜欢用奶酪形容这个酒~」

鸡的眼睛睁大大,对于我们的用词一直遭受纠正有种自信心被打击了的委屈感。犬则说「但是它真的有点咸+像是嘴巴里吃过牛奶有种厚而甜的味道。」

路易柯歪头寻思:「可能是因为这里的黑皮诺都有经过乳酸发酵的处理....」

「乳酸发酵?」这下犬觉得很有意思了。通常都是白酒使用乳酸发酵,使原本尖锐的苹果酸,转化为更柔软的乳酸,并产生像奶油般的质地口感。但是红酒用乳酸发酵?这倒是第一次听见。

路易柯看我表情疑惑,于是说:「乳酸发酵是为了减少它不愉悦的酸度,」于是我推测这里的黑皮诺应该非常酸,毕竟地理位置已经这么靠北了,「我们的红酒不像是勃艮第,与其说着重于葡萄酒的花果香气,不如说阿尔萨斯人更着重它的矿物质底蕴。」的确是有咸有苦涩,但同时有香也有酒。挺特别。

—————以上轻学术分隔线,不感兴趣的妈妈宝宝可跳过——————


阿尔萨斯人的时间哲学

路易柯与鸡一边闲聊,犬则在旁边急急忙忙地记下笔记,怕自己遗漏。为了不让他们感到我欠缺参与的意愿,于是我向他们致歉,连忙说我都有在听,只是自己写得不够快....然而路易柯却双手一摆,然后说:「没有问题,妳可以慢慢的写,一点也不用着急。」

他接着说:「在阿尔萨斯,喝葡萄酒的时候,就是最悠闲的时间。」又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法国人觉得午餐时间至高无上。事实上,我本人认为,午餐时间是『神圣的』。你必须要在一天中缓下来,喝一点酒,休息几个小时,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事情该来烦心、打扰你。别人觉得法国人只是懒散,但是这是我们的哲学。所谓的生命,不过就是一分一秒过去的时间,你一定要慢慢的享受时间,因为那就是享受生命啊!」「每一分、每一刻都值得珍藏。」

最后总结:「最幸福的就是一天结束后,和家人朋友团聚一起喝葡萄酒聊天~喔当然孩子们不能喝~我们认为那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所以妳慢慢写,我一点也不急。」我觉得这态度挺棒的。

因为聊得开心,路易柯看了看表、然后说:「算了!反正今天上班时间已经结束啦!来~我带你们去看看一个地方。」然后他从口袋里抽出一串钥匙,把店面的门从内部锁上,以免有来客再推门进来,接着就领着鸡犬往后面走去。

酒庄内观装饰典雅,並且充满了家族记忆,左上方画框里是酒标的演变改版过程,下方则是葡萄园的位置以及一块上面有着化石的土壤样本。右边墙上则一字排开Hugel酒庄历年来的经典酒款,一路从酒标已经斑驳的16XX年直到近年

我们先是穿过办公区,他打开通往内部一间小房的门,然后再在小房间里、打开另外一扇门,露出通往地窖的入口。

鸡犬很兴奋两人有幸可以看看酒庄的地窖,不过因为路易柯交代不能拍照,所以实际的样子大家只能自凭想像了。总之那是一个比想像中小得多的地下室,冷气空调开得十足。地下室里面成列成列的,全都是酒庄自己的藏酒,鸡和犬两个人看得眼花撩乱,不停发出惊叹声!我说「这就是全酒庄所有的收藏?要是发生火灾?或是什么天灾人祸怎么办?」路易柯则笑笑说「你放心,这个地方,绝对有最安全也最严禁的控管措施。 」

「要是你们两个今天下来没有跟我一起,早就警铃大作....」小哥发出哼哼冷笑声。



無論這酒是死是活...

路易柯拿出一瓶秀给鸡犬:「你们看看,这是酒庄最老的一瓶酒,18XX年。还有,妳几年出生的?」问犬,找到了1982年那一格里,仍然有七八瓶,不但如此还附加一句:「哎呦!原来妳比我年轻啊!」(犬不爽,心想,我是外表看起来有多老....)然后又笑靥如花地问鸡:「呦吼~1969年,还有三瓶欸!!」我觉得他一定是个gay,对鸡这么和善,对我就只会放冷箭说长得老,太不公平!

然后路易柯又在某堆看起来已经完全尘封的老酒中,找出一瓶:「这是1950年代的Tokaji(奥地利最知名的甜酒),那个时候我们老庄主收到这瓶酒,是朋友千辛万苦从铁幕中偷出来送给他的。因为当时奥地利还是共产国家,所以所有的产品都禁止贩卖,所以这只酒也就一直存在他这里,从来没有易手过。老庄主为了纪念朋友的友谊,所以把这瓶酒藏放着,直到现在。」

犬很好奇,然后问说:「所以这个酒....就这样放着....永远不喝吗?」

路:「永远不喝。」

犬:「….....可是........」永远不喝,不就浪费了吗。

路:「不管这酒还是好是坏、是死是活,就是永远不喝。」

「对阿尔萨斯人来说,所有的酒,就是储存回忆的一种方式。」

「你们前几天在史特劳斯堡,有没有去那里的市立医院看看?」

鸡犬心想,好端端的去医院干什么?

「那医院的地下室,存着一桶全世界最老的葡萄酒。」

犬:「蛤?医院为何有葡萄酒??」

路:「过去科技不发达,饮水不卫生,发酵过的酒反而比较安全,所以那是从前供给医院病患的饮用水/酒。那整桶酒从14XX年直到现在,当然早就坏了,史上除了三个特别人物之外,从没有人喝过....」

鸡犬满脸狐疑。

「....但是我们就是存着。因为那是一个特殊事件、一个记忆。」

路易柯:「酒对我们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它是时间的一个封装。无论好坏,时间过去了就消逝了,但是一瓶酒却可以涵盖它、意味它。就像是古时候的人结绳记事,那时候语言、书写文字都还没发明,但是他们不愿意遗忘自己的过去,于是发生一件大事,就结下一个大结,一件小事,就一个小结。一条绳子上密密麻麻结了许多结,有大有小,依照时序顺流而下,那条绳索,这就是他们的整个民族的全部历史、与时间。」

「我们的酒之于阿尔萨斯人,就是这个意义。」

我们在酒庄里东晃西弄的,出门时已夕阳西下。小村里人潮散去华灯初上,像是回到了过去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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