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恋人---10（完结）

 
 四下满是沉寂的黑暗与怒号的阴风，费迪南德漫无目的地漂泊在浓稠的夜色里。夜，像一片漆黑的海，费迪南德独自一人迷失在暴雨的孤岛，无处可逃。可他还是发疯似的把自己甩出去，紧闭双眼，横冲直撞。

  脚下一软，他猛地跌倒在了泥泞里，破碎的肢体不受控制地在雨地里打滚，他像一只破旧的布娃娃，无助地跌在地上。泥飞溅起来，溅到了他的耳朵里，溅进了他的嘴里，溅满了他苍老的头发。手上抹满了黑乎乎的污泥。

   费迪南德静静躺在地上，雨下着，落在草地里，落在费迪南德眼睛里。雨顺着他的脸颊，流进耳朵，流进嘴里，滴在地上。他还是一动不动，目光呆呆地望着一株被雨撞歪了腰的小草，视线渐渐放远，那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一间废旧的老房伫立，灰色的云像灰色的铅，慢慢沉下来。老房子黑洞洞的窗就像是望穿了这雨幕的，孤独的眼。

 费迪南德依旧安静地躺在雨泊里，任凭雨水蚕食他的体温，终于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他悄声地哭了出来，雨混着泪水流了下来，划过颧骨，翻过鼻梁，滴在了冰冷的水洼里，不见了。他缓缓坐起身来，抓起自己满是污泥的袖子，在脸上擦拭着泪水，也把浑浊的污泥胡乱地抹在了脸上。他静悄悄地坐在漆黑的夜里，兀自抽泣，身子一点点地发抖。

  忽然“哇”地一声，他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这里没人会笑话他一个老头子哭成这样，没人会看见他的眼泪，没人会看见他满脸的污泥，没人听得见他伤心的哭号。费迪南德终于能放心地哭出来了，一边是浓稠的黑暗，一边是陡崖峭壁，费迪南德坐在空荡荡的人间，对着寂寥的天空，放肆大哭，泪和着肆意流下的鼻涕，流进了脖子，流进了胸膛，终于，流进了肚脐眼。远处的树林发出阴森的沙沙声，顺着风吹到他的耳边，风雨肆虐的人间啊，此刻的他仿佛是在空旷的世界中心，涕泗横流。

 
  雨变小了，费迪南德也哭累了，他用低垂的手臂摸了摸无力的小腿，空荡荡的手掌心摸到的是一片粗糙的冰凉。他重新奋力站起身来，像回走去。

  那顶可怜的帽子被完全掩埋在了泥泞里，只露一道褶皱的帽檐在外面，接受暴雨的冲刷，费迪南德缓缓踱到帽子跟前，从土里将它拔了出来。帽子上还残留着大片的淤泥。费迪南德细心地用手指一点点扣着，然后抓起衣摆擦了起来，擦着擦着，他的动作明快起来。上扬的弧度渐渐溢出嘴角，深陷的酒窝托住了两盏清澈的雨水。他慢慢笑了出来。他细心地把帽子重新收回了怀里，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她，她枯草编成的圆圆的脸颊。费迪南德在轻轻的夜色里，紧紧地抱了过去，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那是....麦穗的香味。孤单的雨幕中，狂风吹着他的头发和她的裙角。费迪南德和她紧紧相拥在一起，像一对深情相依的恋人。

 
  扑哧一声，费迪南德笑了出来。他胡乱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泪水和雨水，像是为自己的幼稚行为感到好笑，费迪南德把手从他的身上拿开，向后稍稍退了两步，面对着她身子一哆嗦，立正站好。像一位极有涵养的绅士，弯下腰去温柔地把她被雨水打湿的裙子抚平，紧接着站起身来，微微欠身，礼貌地伸出右手微笑着说：

 
 “您好，一起跳支舞吧”

   说完费迪南德直起身来，向前一小步，一手搭在她柔弱的肩上，一手轻轻握住她简易的胳膊。雨滴滑落在老人直挺的腰板，他在泥泞中迈出了舞步，左脚微移，右脚后撤，左脚向前，右脚踮起，回望，旋转，衣角在风中扬起。暴雨的轰鸣雨树林的声响混着天边的雷鸣为他们伴奏，在这巨大的苍穹底下，万物寂静的时刻，世界上只剩他们在雨中舞蹈，有力的步伐踏出一朵朵漂亮的水花，飞速的旋转激起了一串晶莹的雨线，摆动的裙角荡起一阵麦穗的芬芳。她柔软的金发飘扬在雨里，轻盈的连衣裙在风中荡漾，她眨着青色的眸子调皮地望着她，还有麦子的氤氲香气。费迪南德跳着，跳着，像那天夕阳下，黑夜永不来临。

 
  终于他累了，费迪南德还是紧紧抱着她，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她身上麦穗的香气，有一片一望无际的麦田，夕阳洒落，只有一群孩子在尽情地撒欢奔跑，有阳光的气味，有欢笑的气味，有秋风的气味，有她的气味。费迪南德幸福地感受着这美妙的爱情，慢慢地滑落在她的脚下，轻搂着她的双腿，带着微笑沉沉睡去。

 
  审判很快结束了，被后来夜里出门搜查的狱警抓到的费迪南德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因为挑起监狱动乱，越狱，以及怂恿他人等多项罪名被判处死刑，择日执行。

    费迪南德最后的几天除了去见了一次皮特之外，什么也没干。他总是呆呆地望着铁窗外，眼里带笑。

   
   黄昏的草地空空荡荡，微风吹拂着青绿的草似乎有了些凉意。费迪南德用力直起的上身在夕阳下拉得好长，他仿佛又看见了自己曾经在这片黄昏里大笑的样子，会心一笑，他把目光放向门外，那里有人在等着他。

 
  “砰”，枪声久久地回荡在赤红色的天际，夕阳里他的身躯在微风中晃动了两下，接着像断了线的木偶向前跌去，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那个美丽的影子正在门外静静微笑着看他走来，越来越快，当自己飞速拉长的影子倒进门外她的怀里时，费迪南德满意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身躯像是奔向母亲怀抱的孩子，深深地扑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尾声

    许多年后，当几乎所有人都忘了费迪南德这个人时，一个美丽的清晨，这个繁忙的城市刚刚开始运作。一位穿着老旧的老人逆着匆忙上班的人流缓缓走着，没有人注意到他手上那顶褪色的遮阳帽。

   
  不远处一位女士坐在了咖啡厅外面的椅子上，绿色的眸子在黑色西装映衬下格外好看，柔软的金色发丝被梳成了长长的马尾，在清晨凉爽的空气里跳动着。鲜红的嘴唇上留着一点香甜的咖啡泡沫。老人呆呆地望着她，随即回过神来走了过去。

   年轻的她刚刚坐下，一抬头却发现桌子上多了一顶帽子，她赶紧四下寻找，匆忙的人流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她低下头来仔细端详这顶帽子，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她凑近了仔细观察，一缕清香窜进了她的鼻子，像是收到了惊喜她拿起帽子仔细闻了闻，熟悉的麦穗的香味，那是一个她儿时美好的夕阳里的秘密，是她和一个可爱的稻草人的公主梦。她兴奋地把帽子搂在怀里，忽然她迟疑了一下。等等.....似乎....似乎还有.....泥土的芬芳？

    皮特转过街角，初升的太阳温暖地照在他的身上。

     “老费啊，你没错。她真的很美”他迎着阳光心里想着。皮特看着阳光从天边欢快地奔向自己，整了整衣袖，理了理自己刻意修剪的头发，顺着人流向城市的喧嚣处大步走去，阳光照进他的眼睛，阳光在他的眼里笑。

     “永别了！老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