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学是为了明道、行道
孔子之所以反对死读书的,是因为书不过是道之所载,读书只是手段,最终要学的是道。
1704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俗语“杀鸡焉用宰牛刀”就出自这一章。
言偃,字子游,做过武城宰。
诗书礼乐,道之所载,都是高深的学问,非一般民众所能了解。孔子闻弦歌之声,以为武城不过一个小邑,治理这里的人,哪里用得着教之以乐呢?所以说“割鸡焉用牛刀”。
子游却说:以前我曾听您讲过,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这里的君子是指在位者,小人则是指被统治的民,即是武城宰治理的对象。这句话与孔子所说的“上好礼,则民易使也”是一个意思。听了子游的话之后,孔子也觉得自己一时失言,便郑重地对身边的弟子们强调:子游的话没错,我刚才的话不过是在开玩笑。可见,孔子提倡,无论是在位之君子,还是无位之小人,都应该学道。
1922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焉,疑问代词,相当于奚、何、恶等。可以代指什么人,什么地方,什么原因等等,具体情形具体分析。这里的焉,代指什么人。
文武之道,文王武王治理天下之道,等同于先王之道、尧舜之道。
一个人,不论贤或不贤,多多少少都能知道一些文武之道。孔子学无常师,无论谁,只要有学问,懂得一些道,孔子都会向他们学习。孔子还说“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一言以蔽之,孔子的学,就是学道。
【学道乃是为了行道】
要学的是道,而学道的最终目的则是行道。个人之道行,便是人人皆能修身养性,不论你属于民还是士大夫,都可称作有德之君子。天下邦国之道行,便是社会达至天下有道、邦有道的理想状态。
0106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0107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一个人行忠孝仁信,便是在修身行道,便可称作有德之君子。这才是真学问,也是学的最终目的,做到了这些,行有余力,才可以去读书识字。否则,若是做不到这些,读再多的书也没用,“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是真学问,是与学的目的背道而驰的。而当时的人,多数不是这样,所以孔子说:
1424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兄弟第一次读这句话,搞不清楚孔子是什么意思。他要称赞的是“古之学者”还是“今之学者”呢?“为己”是为了自己,好像是自私自利,而“为人”是为了他人,帮助、服务他人,似乎是比较高尚。看来孔子是在称赞今人,否定古人。各位将这句话反复吟诵几遍,会不会有同样的看法?
不过,后来兄弟才弄明白,其实孔子称赞的是古人,否定的是今人。
荀子解释这句话时说: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
孔子说的“为己”便是为了修身养性,使自己成为有德之人,即荀子所谓的“以美其身”。而“为人”则是违背了学的初衷,为了从他人处求得功名利禄。禽犊,财货之利也。为财利,为功名,便会一味的奉承取悦他人,不行道,不修德,使自己成了一个小人。所以说,孔子是在称颂古之学者,批评今之学才。
孔子的弟子冉求,便是“今之学者为人”的典型。
1117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冉求,字子有,《论语》中有时又称其为冉有。
周公,这里的周公不是指武王之弟周公旦,周公是一个名号,是当时天子的三公之一,为王朝卿士。俞樾认为,周公旦的长子伯禽受封于鲁,其次子则受封周公之号,赏以采邑,他的后人世代为王朝卿士,如后来的周公黑肩、周公阅等。
为之聚敛:《左传》哀公十一年记载,季氏欲行田赋,使冉有询问孔子。什么是田赋,前人没有定论,总之是从百姓身上征收的比从前多了。当然,孔子是反对田赋的,而后来季氏还是照行田赋不误,冉求也未加阻拦。孔子所谓的“为之赋敛而附益之”大概就是指这件事。
季氏仅为一诸侯国之大夫,而富有程度超过天子之卿士,可见其非礼无道已甚。而这种情况之下,冉求仍帮助季氏聚敛钱财。冉求跟随孔子学习多年,学道而不行道,违背为学的最终目的,为保禄位助纣为虐,难怪孔子如此生气,连他这个徒弟都不认了,说:我没有冉有这个徒弟,小子们(指其他弟子)应该大张旗鼓地去讨伐他!
但是,冉有也曾为他的行为作过辩解,找过借口:
0612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说通悦。冉有对孔子说,我不是认为您的道不对,只是能力不足,无法行夫子之道。孔子说,力不足,无所谓,只要你能行道,即使半途而废也是可以原谅的。而你尚未开始行道,便事先为自己划定了一个界限,画一个圈圈将自己限定其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0604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
公西赤,字子华。子华具有外交才能,放在今天便是一个出色的外交官。孔子对他的评价是“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意思是其他国君来访时,子华可以在宗庙朝廷等接待场合辅佐本国君主,与外宾应酬。
粟,就是今天的小米。
釜、庾(音羽)和秉都是古代的容量单位,具体相当于今天的多少,前人有过考证,这里兄弟也不细究,反正是越来越多。
周,周济的意思,相当于“救急不救穷”里的“救”。
子华这一次出使齐国,冉求请孔子给子华的母亲分发一些小米。孔子说给她一釜吧,冉求请求再多给一点。孔子说那就给他一庾吧,冉求却自作主张,最终给了子华的母亲五秉小米,与孔子交待的翻了好几倍。孔子知道这件事后说:公西赤这次出使齐国,乘着高头大马,穿着上好的裘衣,这说明他家里已经很有钱。我听人说“君子周急不继富”,言下之意,你冉求这么做是不对的。这件事也从侧面证明了冉求这个人醉心于功名利禄,孔子说这些话也是在点醒他,可见孔子对冉求的批评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后来孔子气得竟要求其他弟子“鸣鼓而攻之”,也就不显得突然了。
1209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盍,音合,“何不”之意,表反问的语气。如“盍各言尔志”何不谈谈各自的志向呢?
彻,当时征收赋税的一种制度,大概是农民的收成之中,民留其九,公取其一。二,则是指民留其八,公取其二。
年景不好,庄稼欠收,公室用度不足,哀公问有若怎么办?有若答之以彻,哀公就很奇怪,十取其二,我还嫌不够用,你为什么让我减免赋税,十取其一?有若说:百姓若富足,君上和谁会不足呢?若百姓不富足,君上足又有何用?下民作乱,君位不保,到时候您哪里还有工夫去担心足不足呢?虽然有若劝哀公行彻是从国君的角度出发,但这样做也确实是对下愚之民有利的。
季氏富于周公,冉求为之聚敛;哀公不足,有若却劝其减赋。同样师从孔子学道,一个助纣为虐,一个忠君劝谏;一个助无道,一个劝行道,两人的道德学问高下立见。有若称得上是一个忠臣,其所行亦是为人臣之道,而冉求却不是。
子贡是孔子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但他也难免有学道而不行道之时。
1119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其:语气助词,表示不是十分确定,相当于差不多、大概。如“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
庶就是庶几,差不多的意思。
货殖:殖,长也,增也。货殖,即是囤居货物增值,就是做生意。
亿:繁体是“億”,通“臆”,臆度、臆测、凭空推测的意思。如:“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这一章中的“意”也是臆的通假字。毋臆即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从不凭空猜测。
颜回学道,应该差不多了吧,几乎与孔子一样能达于圣境,然而他却经常陷于贫穷,空,即是空乏钱财之义。而子贡做生意,善于投机,经常能猜中市场走向,低买高卖赚大钱。“赐不受命”是什么意思呢?命,令也,教也。赐不受命即是指子贡不听从孔子的教导,学道却不行道。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子贡“常相鲁卫,家累千金”,可以说是既富且贵。当时若有什么百富榜,子贡必定名列其中。而孔子的另外一个弟子原宪,字子思,即“原思为之宰”中的原思,他在孔子死后,流落民间,居于穷街陋巷,生活贫困。
有一天,子贡骑着高头大马去看望老同学原宪,见原宪衣着破烂,面容憔悴,“子贡耻之”,子贡很看不起原宪,有这样一个穷困潦倒的同学,他感到十分羞耻。就问他,难道你病了吗?原宪却答道:“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子贡听了这话,大为惭愧,不悦而去,对自己的失言终身以为耻。
这一章中的“赐不受命”便是原宪所谓的“学道而不能行”。原宪的话也证明了前文对“学”的分析,即行道才是学的最终目的。子贡和冉有一样,也是学道而不能行,就这一点来说,他们比不上有若和原宪。
1401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论语》中对弟子称名还是称字,大有讲究,由此我们可以推知其这些话是亲耳所闻还是对他人言语的转述。一般情况下,弟子向孔子提问皆是称字,如子夏问孝,子贡问君子,子路问政,这一类话大概是子夏等人曾向孔子问及此事,后来把孔子的回答转述给其他弟子,其他弟子在编篡《论语》之时就记作:“子夏问孝……”若是曾参、有若和冉求提问,皆是记作曾子、有子和冉子,因为这些话均是他们的门人所记。
而这里原宪提问时却记作“宪问耻”,宪是名字,可见这一章是原宪自己所记。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古代,称呼他人时为表尊敬多称其字。如《三国演义》里别人称与诸葛亮交谈,都称他为孔明先生,董卓与曹操交谈有时也叫他孟德。若是对人自称则直接叫自己的名字,是为了表示谦虚。如诸葛亮对人说话都是自称“亮”,曹操也多半是自称“操”。孔子称呼弟子也是直呼其名,而不称其字。因为他是老师,是长辈。如子路名仲由,子贡姓端木名赐,冉有名求,字子有,孔子对他们说话,直接说“由也”,“赐也”,“求也”。
记录者转述子夏等人的话,就记作“子夏问……”卜商,字子夏,后辈弟子们记作“子夏”是为了表示对前辈的尊敬。原宪,姓原,名宪,字子思。这一章若是其他弟子所记,也应写作“子思问耻”,而这里记作“宪问耻”,则说明这一章是原宪自己所记。
此外,后半段“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这句话直接联上句书写,说明这也是原宪一人的提问,所以没有分作两章,当然了,原宪提的这两个问题并不一定发生在同时。
原宪向孔子求教何为“耻”,孔子说,邦有道,可以出仕为官。若是邦无道你仍要出仕为官,这便是耻。大概原宪没有忘记老师的教导,身居乱世,虽然穷困潦倒,但仍以“邦无道而谷”为耻,宁愿居于穷街陋巷,也不要出仕为官。其实,以原宪的学问和人脉,他要想求个一官半职,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了。他的同学子贡、子夏诸人都在各国为官,原宪通过老同学的介绍,功名利禄又有何难?而且他还做过孔子的家宰,有从政的经验。
0605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
之,代指孔子。宰,家宰,相当于总管家。
邻里乡党,都是古代的行政区划单位,和今天的县乡村屯差不多。五家为邻,五邻为里,万二千五百家为乡,五百家为党。
1401章是原宪自己的记录,所以记作“宪问耻”,而这一章的记录者是其他弟子,所以称呼其字,记作“原思为之宰”。
当时只有身居大夫这一阶层的人才可以有家宰,原宪作孔子家宰时,大概正是孔子为鲁司寇的那两年。孔子给原宪“粟九百”作为薪水,至于是九百釜还是九百庾没有交代清楚。和冉求不同,原思推辞不要,可能是觉得太多了。孔子说:不用推辞,你可以把这些粟分给你的街坊邻里、乡亲父老。这件事也可以证明,原宪不是一个贪财之人。
与冉求和子贡不同,原宪终生牢记老师的教诲,学道就要行道,以“邦无道,谷”为耻,身居陋巷而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