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在心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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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蒙蒙若若的光点,也是一种宽慰吧

文/倪慢慢

(一)

我喜欢在长夜里绕圈,绕过一圈,又一圈,在又黑又长的石阶间徘徊反顾,想象自己是一尾鱼,被四面的海水包围着,可以畅快地吐露声息。

海水暖暖的,甜甜的,像绿茸茸的小草一样,轻轻地舔舐着我的心怀。

我就在这墨色的海水里绕圈,一些记忆浮起来,又沉下去,掀动起细微的水纹。

(二)

那时我刚刚开始第一份正式的工作。办公室的前厅有一个伸展出去的阳台,宽敞又明亮,站在那里可以望见22楼下的车水马龙。很多个午间,我就站在那个阳台上,对着楼下重重叠叠的街市,给禾禾打电话,听大风声从耳畔飘过。之后,下班,关上门,塞上耳机,听一整晚的音乐。

好不容易等到周末,约了玮见面。我抱了一束鲜花,跑去北郊找她。两小时的车程,花香沾满了整个衣袖。她从一棵棵青绿的树里跑来,捧住鲜花,挽起我的手臂。我随她一起慢慢地走进青绿的树里。

我们一同吃饭,我拍下她端菜肴时的样子,她给我讲许许多多的趣事。回到她的寝室,她献宝般翻开她最爱的一本书,挑出她最爱的那一篇给我看,又一定要我报告出一份读后感。她认真的模样令我发笑,但我还是听话地低下头,一字一字地读着,感受着她的心怀。

之后,我准备离开。她紧紧地拖住我的手道,“我一定要送你”,仿佛早已预料到,下一次见面不知是何时。

车子驶进长江大桥,江面上的水汽浮动开来,氤氤氲氲的一团。她转过脸俏皮地望向我,变魔术一般变出四五样零食,又紧接着掏出两只芒果,塞给我一只,连吐皮的塑料袋都是备好了的。她说,车上的时间太长,怕我无聊,难以打发。

那一刻,氤氲的水汽几乎覆盖住我的双眸。车子不知情地慢慢向前,我们轻声说着话,想象日后一起经营一家小店。而芒果的香气,就逗留在那个江水边,悠悠地缭绕着。

(三)

现在想起来,无论是那个伸展出去的阳台,还是那辆徐徐向前的公交车,都像是长夜里衔接黎明的一架长梯,有着灰蒙蒙的亮色。夜半醒来,难以入眠,心头必定是躁乱的。挨在床边,守着这一点点亮色,才能让长夜显得不那么漫长。

后来有很多次,我从办公大楼的楼梯间经过,看见一两个身影坐在台阶上,弓起身子,吐着烟圈。那打转的烟圈细长长的,也是缭缭绕绕,烟头上亮起一点火星。远远望去,灰蒙蒙的亮色,几乎同我的一样。

(四)

他们,也正在经历生命的某个长夜吧?夜晚这样孤寂,是苦等还是逃离?

两位朋友即将离职,她们将告别这座喧哗的城市,重归小城。或许嫁个相熟的男子,洗衣做饭,有寻常的幸福。

舍友宾正在积极地看房。她已经决定长留于此,买房是她扎根的第一步。

而更多的人,在这个城市里游荡,却难于做一个决定。那铺天盖地的墨色倾泻出来,几乎要将所有无声有声的渴求统统淹没。

(五)

有天晚上,戏剧散场。我和方站在路边,找不到车辆可打。她问我:“要不走回去吧?”

我盯着空旷的街道,答:“好。”

于是俩人沿着长路走去,夜阑寂静,只有灯火相伴。我不识方向,索性勾住她的手臂,随她带我去哪里。她几次走错了路,脚上的高跟鞋几乎气急败坏地要跳起来。

而我却在一边无赖般地想道:

“最好一直找不到路,最好永远留在这个长夜里。”我甚至想要去看夜晚的珠江,看河水怎样流经了城市的腹脏,看万家灯火熄灭之后,人们如何在拂晓中醒来。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几乎是纯色的黑。只有对面那一幢幢大楼,在夜晚雾气的笼罩下,如海市蜃楼一般明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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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海市蜃楼,明艳动人

我愣愣地想道,这是一场梦吧?而我和她,都正走在酣睡者的梦中。

“哎,你都不害怕吗?”恍惚间,她高高的声音飘过我的肩头。

“说不上是害怕吧。”我犹犹豫豫地答道。毕竟呀,只是一场梦。

后来,我们找到了路,也没有再在长夜里停留。

(六)

那夜当然并非一个梦,她蹬蹬蹬的脚步声未曾惊醒任何人。处在梦中的只有我自己。但因一心向梦,才能无畏又坦荡地走在夜色里,以长途为乐,风不惊动,心不惊动。

写到这里,想到很多很多年以前,苏轼辗转流落到岭南。他夜夜痛饮,酒便化作他杯中的灰亮。此后,他遇见了陪伴在定国身侧的柔奴。他问柔奴:

“试问岭南应不好?”

这本是一句废言。但柔奴的回答,却令他大感意外,甚至消解了他长期以来的不平与恨意: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蒙蒙的亮色,固然能给心以宽慰。但此心安定,才是长夜所寄之处。长夜如此,长夜外的人生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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