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当初自己所讨厌的那种人

2012年冬天,我失业了,我从海边的城市回到故乡长沙,带着失落和感伤。

走出火车站,外面下着冻雨,五一路上零零散散地开过几辆车,修地铁的机械也停止了颤动。我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路上没有人,只有两边的小旅馆和洗浴店闪烁着充满情欲的灯光。那是八一路,我生命的头二十年曾无数次在这条路上走过,也听过无数次这条路上“某某大酒店”“某某洗浴城”里暧昧的传闻。

走着走着,我被一块大灯箱挡住去路,灯箱上是用丑的要死的字体写着的“按摩、推油”字样、再抬头,是同样丑的要死的比基尼女郎在对着你微笑。我停了两秒,然后绕过灯箱继续朝前走,然后又过了两秒,把身一转,径直朝灯箱所指的小店走了进去。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当时为什么突然转身,我只知道那一晚遇到的姑娘,或多或少改变了我后来的人生。

“你好”,眯着眼,窝在一旁的沙发里,穿着皮衣皮裤的老板娘对我说,“推油按摩洗澡都有,到里面找间房子咯。”

“哦,好。”第一次进这种店子的我,像一只受惊的小白鼠,茫然不知所措。我只能机械地照着老板娘的吩咐,找了一个房间坐下。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妹子,赤脚穿着毛绒拖鞋,穿着廉价的牛仔裤,廉价的上衣,灯光太暗,“或许还化着廉价的妆”,我这样想。

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姑娘就先说话了:“躺下吧。”

“哦,是趴着……还是仰着?”

她扑哧一笑,“随你。”

“那我还是趴着吧。”

“衣服裤子脱了。”

“啊?裤……裤子就算了吧,我只随便按按。”我胆战心惊地说。

“呵呵,有味,随你。”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我像个风干的僵尸一样趴在床上,被她有气无力地按着,一句话也没说。

当我快要沉沉睡去,背后突然被猛的拍醒,“到点哒,八十。”

“哦,好。”我起来从钱包里拿钱给她。

“真的不做?”

“啊?什么?”

“没什么,你走吧。”她收了钱,把手一挥。

我穿上衣服走到门口,突然觉得应该再说些什么好,“妹子,加个微信?”

“微信是什么?我只有扣扣。”

“QQ……也可以,多少?”

我们互加了QQ,然后就此别过。她的QQ昵称叫莉莉,签名里用火星文写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文字,头像是一朵灿烂的花。

尔后的三个月,我在五一路上的写字楼里找到一份工作,虽然工资要比在沿海城市少一大截,但是终于可以摆脱“失业青年”的头衔。QQ里的那个“莉莉”,我再也没联系过,或者说,自那次之后,从来没有联系过。

长沙的春夏之交,空气里满是燥热的气息,有一天我坐在办公室里,电脑屏幕下方传来了QQ的闪动。

是莉莉,她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忽然有点慌,回了个问号给她。

她说,在店里,无聊,随便找个人聊下天。

我也突然有了兴致,之前心里的疑问,想说的话,恨不得一次性全部发出来:你多大?如何走上这条路的?为了钱你什么都愿意做?你怎么会自愿作贱自己呢?

她说她19岁,老家浏阳,高中毕业后在深圳做文员,金融危机一来,失业了,男朋友也离开了。

在外面跌跌撞撞之后,想到了家。在家待了一段日子,生活的拮据迫使她必须重新找工作。只身一人来到了长沙,屡屡碰壁的她心灰意冷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向她介绍认识了同乡易姐。

这个易姐在了解了莉莉的情况后,开始了非常亲戚似的交谈,拉拢着感情,博取信任。因为都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年龄相差也不大,很容易拉近距离,莉莉也就将自己的一肚子苦水,全都倒了出来。

易姐说,去她那里上班,保证收入丰厚,而且五天一次结算工资。当莉莉问道具体要做什么的时候,易姐委婉的回答着。莉莉也想,不就是给男人洗洗脚,做简单的按摩嘛,应该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吧。

莉莉来到了这家洗浴店上班,开始的时候也确实做着一些简单的工作。学习着一些很健康的按摩技师基本功,开始认识穴位,练习手法。因为年轻漂亮,来按摩的客人也不会太去计较她的手法是否正规。慢慢的和身边的姐妹们熟悉了,见到她们穿着时尚,打扮的花枝招展,用钱也是非常的大手。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自惭形秽。后来,莉莉得知她们的每天做的事情和自己有所不同,有的还做着其它特殊的服务……

又有几个五天过去了,她的内心越发变得蠢蠢欲动。周边的环境,身边的人,一切都在影响着她。易姐掐算着时间,揣测着她的心思,知道该是去找她的时候了。先是一阵寒暄,然后巧妙地介入了话题:你想不想有她们一样收入,甚至比她们的收入还多呢?想不想一个月收入两万呢?

莉莉犹豫着、怀疑着,意识到易姐要她做什么,那些诱惑她的鬼话就这样在莉莉的耳边里挥之不去。

然而人就是这样,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我们就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我终于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当初自己所讨厌和恶心的那种人。”莉莉说。

我回了一个拥抱的表情给她,而内心却在感叹:想不到这种话居然也能从一个“失足妇女”的嘴里说出来。

她问我最近在做什么,我说在一家公司上班,“不错嘛,大老板。”

我问她:“你有什么打算?”

“现在先做着吧,不过未来我还是希望去北京、上海,找个正经点的工作。”

我回了个“哦”,然后我们的对话就再没了后续。

2016年冬天,我路过八一路的那家店,现在的这里已经换成了一家当铺,天空中下着雪籽,落下来化成了水,流到不知道哪里,就像这座城市里的千万种人生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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