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CP:狄白。
*《名侦探狄仁杰》的民国AU。
*人物关系大洗牌。
*不喜勿入。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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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西风
由于英法的绥靖政策,轴心国于民国二十九年在欧洲战场侵略猛烈。如果不是这年五月的法国沦陷,或许香港的贸易线也不会这么快遭到日军封锁。
次年新年伊始,迎接新年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海内外战事接连不断,日军还在晋察冀地区展开扫荡。汪公馆里祥乐了几日,若非一些从南京来沪探亲的官员来到上海,想来汪公馆里连这点残存的虚情假意伪太平也不会留下。
云缥缈接待了几日这些伪政府高官,她的腿还未完全好利索,再加上本就不愿同这些汉奸走狗虚与委蛇,坐在轮椅上直接避免了迎客送客这种本就不情愿去做的虚礼。正巧她下午得去特高课开会,末了打发走了几个还想靠“夫人外交”留下来混眼熟的伪政府官员后,就请司机开着车浩浩荡荡直奔特高课了。
寒冬腊月里,触目所及之处似乎都凝了一层冷冽的灰。空气里尽是湿冷的气息,仿佛呼吸过猛便会被这空气里无形的尖刀划伤呼吸道粘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下雨,为出行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可就算是没有下雨,街道上也总比其他季节里缺少不少人味——也不知是时局所致还是气候使然。
云缥缈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过于萧瑟的街道。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喜欢坐在车里运筹帷幄的女人。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那位顾太太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她最近又在谋划些什么——可能跟华北战场有关,也可能跟广州湾近来的骚扰事件有关。
出乎云缥缈意料的是,下午的特高课会议室来了不少人,就连告病数月的76号行动处处长也拄着拐杖颤巍巍出席。76号行动处与情报处的两位处长向来不合,早先松井还准备让云缥缈去情报处做事,云缥缈心里那是一百个乐意,心说自己若是到了情报处,那还不跟狼入羊圈一般逍遥自在。后来也不知为何,松井突然改了主意,或许是担心某人实权过大,此事也就重新被压了下去。
至于特高课的内部会议,也不是每一次都会邀请云缥缈前来参加。
至少云缥缈上一次参加会议的时候,这会议桌边还有方起鹤的一席之地。没想到不过数月,方起鹤的位置没了,取而代之在那个位置里坐上了位她并不熟悉的日本军官。她有些困惑,便问向一旁负责添茶倒水的秘书。秘书悄声解释道:“方先生自从离开经济司去海关总署就职之后就再也没来过特高课的会议室了。”云缥缈听了,依旧面不改色玩着手腕上的珠串,偶尔还会有多日不见的日本军官前来寒暄,只是她眸子里的眼神冷了许多。
此次会议意在商讨日方和伪政府共同护送日军海军高层大角大将从上海走陆路抵达九龙。这次行动必须秘密执行,否则后或不堪设想。日本人将即将出发的时间写在作战记录板上,云缥缈见后转了转眼睛——这可是个大情报。无论如何,她得把这个情报传递出去。
会议结束后,她让司机开车去了趟百乐门。她的电台在百乐门放着,如今王朗下落不明,她也不认识那位上海站的“老千”,别无他法,只好像上次暗杀海关总署署长谢歩楚一样越级联系上海站的上线,希望通过他们将这个情报曲线传递下去。
意料之中地,此举又惹恼了“老千”。
“老千”自从海关总署一事之后就鲜少贡献特别有价值的情报。虽然他的上级不曾说起,可“老千”自己心里憋屈。这种感觉像是战场上被生生夺走兵权软禁起来的将领,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处施展。这次他也是忍无可忍,从他的上级那里搞到了这位越级办事的同志的联系方式。他虽然恼这位一而再再而三越级办事的人,可好在脑子里还存着大局,深知该情报的重要性,于是暗码发文,准备让自己的下属白元芳好好利用这个情报。
——无论是在从上海到九龙的路上做掉那位海军大将,还是提前来到九龙与九龙方面的地下党合作,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让这位海军大将活着进入九龙城。
此次日方海军大员离开上海前往九龙对于“老千”来说,算是突发事件一桩。原本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是从白元芳手里拿到他从苏州买来的那批炸药,然后将这些炸药使用在应该用的地方。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老千”自己都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藏着掖着不与白元芳接头了。可他也考虑过,一旦接头让白元芳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续光是解释就能让他不得安生。他叹了口气,把接头时间地点发给白元芳,并告诉他,自己不一定会去——如果时间到了还未有人与他接头,那他就把炸药留下,先行撤退。
至于这次究竟能否接头成功,还得看到时候的具体情况。
白元芳接到消息,直接激动地从三楼阁楼跑了出来。当时,狄仁杰正坐在一楼客厅里看报纸,报纸上说着新四军近万人部队北移,报道很短,不过寥寥数字。他听白元芳说了“老千”的消息,着实打心底里为白元芳感到高兴。
他终于能见“老千”一面,也终于可以知道自己的上级究竟是谁。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归,是横在白元芳心头一道过不去的坎。
“那什么时候去跟他接头呢?”狄仁杰放下报纸,问道。“6号,”白元芳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日历,“也就是后天啊,时间不多了,我得好好准备准备。”
“老千”把接头时间定在6号傍晚,而地点则是离白元芳家不远的一家茶馆。他说,如果到时有了别的变故让他不能准时出现在茶馆,那就得劳烦白元芳把炸药留在茶馆门口的空水缸里,自然会有人前来提货。
6号这天,白元芳换了一身朴素的长衫带着那箱炸药只身前往接头的茶馆。长衫是旧的,水洗多遍袖口都发白了,他头上扣着一顶破毡帽,看起来就像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茶馆吵闹闹的,除了迎来送往的跑堂的,没人注意到多出来的这个年轻人。
白元芳点了一壶六安瓜片,坐在较偏的桌边等人。
六安沦陷得早,八一三事变刚开始的时候就保不住了。那会沿江两岸的全往内陆跑,江南的往江北跑,许多人从上海跑到六安,没过多久六安沦陷了,又想方设法从六安回到上海的租界。
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普天之下,哪里都在打仗。除非躲到群山环抱的山区村落去,否则哪能确保万无一失。这话是王朗说的,他说,倘若百年之后有人想收往朝文玩,那最好走到山里去,丘陵地带山路难通,会成为富商们最好的避风港。
白元芳从傍晚等到天黑,还是没有等来“老千”。他想了想,兴许这回真是“老千”临时遇上了什么事,不能赴约。他按照“老千”先前的指示,把炸药藏在茶馆附近的空水缸里,盖好竹编篮筐,末了放心不下,从报童那买来一堆今日未卖出的报纸,全都盖在那箱炸药上,这才放心回了家。
他虽失望,可还是没有感情用事。
直到第二天一早,狄仁杰匆匆从外赶回,手里拿着叠当日的《申报》放在正吃早饭的白元芳面前。他指着报纸的头版头条,猜测这便是“老千”爽约的原因。
头版头条报道着发生在前一天夜里泾县茂林地区的皖南事变。
“同室操戈,这是同室操戈!”白元芳拍案而起,“日本人还没有打出去,现在就开始窝里内斗了吗?这不是第二次‘四一二事变’又是什么?”
事发当时,“老千”率先得到风声,身在上海的几位行动相对自由的地下党中层临时决定开会讨论这件同室操戈的滔天罪行。这件事过后,“老千”决定事不宜迟,将同“老鬼”协商有段时日的计划提上日程——两天后,会有一辆载有伪政府官员和日本军官的火车从南京驶向上海。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利用那箱从苏州购入的炸药把火车和铁轨都炸翻。
而武姨也几乎同时得到了皖南事变的消息。武姨同国军高层的关系不言而喻,得到消息之后,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是否真实。谁都知道如今国内最主要的矛盾还是民族矛盾,只要日本人一天不滚出中华大地,这矛盾一天就不得消停。
无论如何,识大局的做法还当是同仇敌忾而非同室操戈。
曾有传闻,说国军内部很多势力都认为对方狼子野心,不可相谋。而对方又认为这是第二次“四一二事变”主张同国军决裂,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她只觉痛心,痛心于两党合作产生裂痕。
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阴霾的天,心中叹了口气,“两党合作,至少在我这里还会继续……至于国民政府的那位,海内外政治上会孤立他的。”
嫉妒是最好的催化剂。
嫉妒会让一个人做出过去根本难以想象的举动。
玉娉婷这个新年可谓是过得忙忙乱乱,就连百乐门的新年歌会她都寻了个借口没有前去。这若是往常,她还不得趁着云缥缈的腿还未痊愈抢占先机夺走舞台的所有权,可是自从她那位多年未曾谋面的父亲因故身死之后,她的心就没存在斗艳上。
她频繁出入各个会与云缥缈有关的社交场所,还给云缥缈回国之前的日本学校写了信。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云缥缈可以杀了谢歩楚也可以杀了玉娉婷的父亲,但是她杀不光所有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汪大小姐的人——总有聪明人明哲保身,比起一张嘴巴跟喇叭似地在外叫嚣,他们学会了静默。
玉娉婷有证据证明云缥缈是个冒牌货,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真正的汪大小姐留学日本时的学籍档案。
学籍档案里有真正汪大小姐的近照,而照片,便是最好的证据。学校那边以为只是寻常的打听,再加上玉娉婷使用的是她父亲的美国神父的身份写信求问,所以学校很快将汪大小姐学籍档案的复印件通过传真发给了远在上海的玉娉婷。
拿到学籍档案的复印件,玉娉婷激动到纵使双眼布满血丝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天那辆车出了车祸,为什么自己的父亲非死不可。她以为云缥缈就是个狸猫换太子与日本人同流合污的贱人。想弄倒这种贪生怕死的贱人,谈何容易,但只要她不惜余力借用日本人的手,想来云缥缈的好日子也过不了几天。
于是她将汪大小姐的学籍档案复印了一份,打开信封,直接将复印件装进信封里,贴上邮票,寄给了特高课的松井课长。她想要直接告诉特高课的松井课长——与他们日本人合作的汪大小姐,可是个彻彻底底的冒牌货,日本人让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路子踩在了头上。
这若是放在以前的玉娉婷身上,或许是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就连玉娉婷自己都不敢想象,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自己不惜利用民族的敌人来对自己的杀父仇人完成致命的报复。
松井收到信,意料之外的,没有回信。
她把信放到一边,看着桌上那份学籍档案迟迟不语。
很多人之前都同她说过,这位从日本留学归来空降到上海的汪大小姐有问题。她曾经的秘书土肥原甚至曾直截了当地告诉过她,那个汪大小姐是假冒的。可是当时的松井,只当那是土肥原临死之前的垂死挣扎——能咬一个下水那便咬一个下水。
既然,云缥缈不是真正的汪大小姐,那她又会是谁?
松井想到了很多人,有军统的,有中统的,有伪政府派来监视她的,当然,也有地下党。
她想了个法子,准备试一试云缥缈。
“打电话去汪公馆,告诉汪大小姐今晚我在圣母院路的居酒屋设宴,想同汪大小姐说说接下来日方与伪政府进一步合作的事情。”秘书领命,转身去了秘书处准备给汪公馆打电话。
那圣母院路上的居酒屋本就是松井自己的产业,皆时她再邀请一些不知情却全副武装的日军军官,打着情报的幌子将云缥缈骗来。只要云缥缈来,若她敢套话,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自由地走出居酒屋的大门。松井想起先前几次行动他们都遭到挫败的惨状——尤其是药品运输的那次,对方对他们的行动如此了如指掌,肯定是他们内部出了细作。现在想想,这位冒牌的汪大小姐嫌疑巨大。
她没有把汪大小姐可能是冒牌货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因为她也没有办法在短期内证明那份学籍档案不是伪造的。所以她只能试一试,若汪大小姐此次是遭人陷害,那除她之外再无其他日本军官知道也不至于损伤日方与伪政府的合作关系。
云缥缈挂断电话后迟疑了。她不傻,隐约觉察到这可能是一场松井纱由美谋划好的鸿门宴——难道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刚想到这,管家来报,说是有位小姐想要见她一面。云缥缈正在气头,哪里还愿意出来接待客人,便让管家随便寻个理由把人给打发走。
管家面露难色,接着继续道:“那位小姐自称是上回那个神父的女儿,她还说……说您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神父的女儿?他还有女儿?
云缥缈颦起眉头,走到阳台从侧面去看门口站着的究竟是何人。
——是玉娉婷,志在必得的玉娉婷。
她突然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此一看,这肯定是松井纱由美的鸿门宴了。可惜她势单力薄,除了窃取情报之外,难以对敌人进行武装打击。更何况她现在还坐着轮椅,算是半个残废,又怎么能指望一个半残废去跟日本人火拼。
其实,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不想跟日本人起正面冲突,如果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较少,那她只要不出席这场鸿门宴,自然有可能继续做好汪大小姐的身份,为党内提供更多有利的情报。
所以,她找了一次“老千”,希望“老千”可以派出上海站的同志直接做掉松井纱由美。
“老千”得到消息后也是焦头烂额。他原本和“老鬼”商量好了今晚去炸火车,这下云缥缈又为他白白找了个棘手的事——直接刺杀松井纱由美?谈何容易。他想起自己手下唯一一位受过严苛军事训练的人,事已至此,只能指望白元芳去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老千”在电报里告诉了白元芳来龙去脉,并说倘若云缥缈暴露,上海站则很有可能损失一半力量以及情报来源。此次任务十分艰巨,组里给他留了两个帮手。上海站的其他同志都会在苏沪交接地带准备炸火车,如果一切顺利,他可以赶回来支援。
白元芳骨子里是个军人,是军人,就知道服从命令。
平时白元芳就算接到电台的任务也会较为气定神闲,这日他却转了性,走回二楼的卧室,从床下面摸出一个铁皮盒子。狄仁杰见他反常,也不读报纸了,跟着他走到楼上,见他正坐在床沿擦枪。狄仁杰还不知道究竟外面发生了什么,以为只是白元芳又接到了寻常的任务。可看他如此这般,实在心里疑惑得很,便开口询问一二。
白元芳故作轻松道:“还能有什么事,就是晚上9点去刺杀个日本人。”“刺杀谁?”狄仁杰追问。“……松井纱由美。”白元芳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这不是他第一次刺杀松井纱由美了,早在上海发展银行发生大火的那天,他就奉命前去狙击松井。可是无奈那天场面实在太混乱,让他错失良机,也白白让松井多活了两天。
至于这次,虽然同是刺杀松井纱由美的任务,可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上回再怎么说他也只是远程狙击,无论成事与否,总归是有个远远的距离供他安全撤退。可是这次呢,“老千”提供的地址圣母院路居酒屋可是位于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四周都是迷宫一般纵横交错的巷子,虽然这种地形十分有利于掩护,可也为刺杀行动增添了难度。更何况,那家居酒屋是松井的产业,他不可能只用半天的功夫混入其中,所以,正面攻击无法避免。
“我陪你去吧。”狄仁杰握了握他的手,提议道。
他见白元芳这般模样,深知此次任务非同寻常。与其让他在家里等着干着急,倒不如同白元芳一起前去,倘若真出了事还可以替他打掩护。
说白了还是存了份担心。
然而白元芳也是块犟骨头,比起狄仁杰陪他同去,他更担心对方能否在正面作战中自保。暂且不说松井身边会不会带着亲信,就说万一真枪实弹地打了起来,附近巡逻的日本宪兵也会匆匆赶来支援。
“我不怕死。”狄仁杰抢道,“我只怕不能为了值得的事情而死。”
白元芳听后,反而笑了。他调侃着,这还是他去年春天刚认识的那个只知道明哲保身想要去香港避难的狄仁杰吗?他见狄仁杰没笑,自知说错话了,于是摸摸鼻子,又问他:“那什么事情是值得的?”
“这件事就是值得的。”狄仁杰的声音落在卧室里,坚定得像是上了战场。
既然有人在一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么他也就没有理由继续置身事外。
“事情结束后,你来做我的入党介绍人吧。”狄仁杰淡淡说道,仿佛在谈论茶余饭后的小见闻。白元芳把他刚从床下铁皮盒子里拿出的枪送给狄仁杰,“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从香港送情报回来之后咱就入党。”
狄仁杰记得白元芳说过今晚的行动在9点,他同白元芳又多说了几句话之后就下楼做饭去了。可快到晚上八点,白元芳也没下楼来吃饭。他觉得奇怪,便走上二楼去敲白元芳的房门,然而怎么敲里面也没有一点声响,再转转门把手,发现门竟然从里面反锁了起来。
这还得了,狄仁杰赶紧拿了备用钥匙过来打开门——房间里空荡荡的,窗户倒是大开着。微风吹起,窗帘来回摇荡。他走到窗边,意料之中地看见了窗台上的鞋印,再探出头去,见到了窗户边小腿粗的水管。
总算明白白元芳是怎么走的了——这得亏是二楼,就算爬水管脚滑了也摔不死人。要是四楼往上,这就得出人命。
胡闹,太胡闹了。
狄仁杰也绝非坐以待毙之人,他连忙赶到三楼阁楼,直奔白元芳藏在阁楼里的那个电台。
暗码电报还放在桌上,可惜缺了密码本,否则狄仁杰还可以将电报翻译出来。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往日白元芳翻译好了的电报连同其加密的原先版本都被白元芳随手扔在了纸篓里,只要此次行动没有更换密码本,只要他还有足够时间,其余的就得看狄仁杰有没有这个本事,把暗码的逻辑给逆向推理出来了。
大约半个小时过后,他终于放下了笔。看着被他推测翻译出来的暗码电报,狄仁杰多么希望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
电报里说,本次任务的时间是8号晚上8点,地址为圣母院路上的居酒屋。如若“老千”前来支援,则对应的接头暗号是“北平人在哪里?”“在香港”。
狄仁杰看了眼表,八点过半。先前白元芳跟他说任务开始的时间是9点,想来也是为了骗他不让他一同前去冒险。
太晚了,狄仁杰连忙把白元芳刚送给他的枪揣在口袋里,随便找了顶帽子做掩护,便匆匆出了门。
白元芳混不进去松井的私人居酒屋,于是只能同另外两个地下党埋伏在居酒屋外的巷子里伺机而动。
至于居酒屋内的松井,也是在焦急地等待。显然早已过了她与云缥缈约好吃饭的时间,而云缥缈的久不露面让她觉得是否自己举办鸿门宴的心思太过昭然若揭。那些被她邀请过来作陪的日本军官可不知道他们的松井课长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他们喝着酒,唱着歌,说着乱七八糟的浑话。
他们身处闹市的暗巷中,可以听见四周酒店饭店里传来喧闹而嘈杂的嬉笑怒骂声,也可以听见不远处的马路上时不时响起的汽车的呼啸声。
墙上挂钟的指针走到8点的位置,松井等不及了,望着身边喝得烂醉如泥的同僚,只觉得心生厌恶。早知道把方起鹤也带来了,她想起那个总是斯斯文文的男人,不过转念就将这个想法给否决了。上次虽然用诸葛王朗和鸳鸯佩来试了方起鹤的忠诚度,结果本该令她满意的,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原定的计划是发展银行火灾之后就把方起鹤从海关总署调到特高课,可这计划迟迟不落实,于是就这么暂时搁置下来。
松井走出居酒屋准备透透气,顺便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查实并扳倒云缥缈。
可就当她暴露在暗巷之中的时候,一道子弹划破空气正中她的脑门。白元芳握紧拳头,他会射偏一次,可绝对不会射偏第二次。
松井纱由美额头中弹倒在地上,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或许是难以相信自己就这么死在一条不知名的暗巷里。血流了一地,不过地面是下过雨后黑色的水泥路,鲜红的血淌在黑色的路上,若不是仔细去看,很难被发现。
居酒屋内的日本军官听见外面的枪响,酒醒了大半,连忙拿起手枪出去,直接断了白元芳他们一行三人撤退的念头——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狄仁杰赶到的时候,巷子里倒了三三两两的人,他们的身上布着许许多多枪伤留下的灼痕,有日本军官和日本厨子,也有两个狄仁杰没有见过的中国人——年龄不大,搁在和平年代里个个都是本应该挥洒青春的孩子。
地上有许多血,昭示着几分钟之前的这里曾经宛若人间地狱。
闹市区的暗巷,如果不是走到路口,根本听不到枪响。枪声被人声鼎沸的喧闹给覆盖了。
他没有找到白元芳,正怀疑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只听见另一条暗巷传来一声枪响。
绝望感陡然升腾,他觉察自己的心凉了。不仅是心凉,那股凉意顺着血液循环从心脏一直凉到了指尖。
空气里是毫无止尽的寒冷,像是西伯利亚刮来的冷风突然不走了,停留在亚热带的都市里,呼号而过,让这里变成了北地冻土层上的空城。
他感觉命被吊在喉咙里,仿佛一张嘴叹口气的功夫,命就散了。
“老千”在苏沪交界处刚炸完火车,匆匆赶回圣母院路。好在炸火车的行动顺利,给了那帮孙子一个血的教训。他刚一接近圣母院路的暗巷,就看见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像是失心疯一般不顾一切地要越过面前的枪战现场闯进去。“老千”当时顾不得那么多,一把从后面将那个男人拉了回来。
狄仁杰七慌八乱,眼见着拦住他的人是方起鹤,不知是敌是友就拿出白元芳送给他的枪准备开枪。
方起鹤举起双手,问了一个令狄仁杰终身难忘的问题。
他问狄仁杰:“北平人在哪里?”
这是电报上写着的今晚“老千”前来支援时会对的暗号。
他见狄仁杰没有反应,便又问了一遍“北平人在哪里”。狄仁杰这才不情愿地面对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颤抖着声音,靠在墙边抬着头仿佛想通过抬头来抗拒地心引力让眼泪流下——他还是难以想象一个曾经遭到背叛的人居然仍会选择为理想而死。“北平人在香港。”他说。
眼下他终于得知“老千”究竟是谁了,也明白了“老千”一直抗拒与白元芳接头的原因。可光他知道又有什么用,那个十分想知道这个答案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走。”方起鹤拉着狄仁杰就往外走,他说,会有人来把我们的同志接回家的。狄仁杰听了,想要一拳打在方起鹤的脸上,大声质问他这个人还有没有心。可拳头举起,最终堪堪落下。
他仿佛被人抽光了全部的力气,只能无助地任由方起鹤拉着离开圣母院路。
方起鹤生怕这种情况下留狄仁杰一个人回霞飞路会出事,于是将人直接带回了方公馆。
自始至终,狄仁杰在方公馆里一直都是呆呆的不说话。方念鸾还被蒙在鼓里,见到她的老同学如此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是忍不住担心。方起鹤考虑到她大姐的病实在经不起这种打击,于是半哄半劝将人劝回房里好生休息。
等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之后,方起鹤搬了把凳子坐到狄仁杰对面。他就这么看着狄仁杰,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像是突然从狄仁杰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名堂,他走回书房拿了份文件后又折了回来。他将文件放在狄仁杰面前,说道:“我以组织的名义命令你,以‘西风’这个代号的身份去香港,把这份日本海军高级军官前往九龙的情报送去香港。我知道单凭你一人,没有能力在半途施行刺杀,所以我要求你务必提前把消息送达。除此之外,你还要与香港地下党人联系并准备着,为文化人入港保驾护航。”
狄仁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十分讽刺,笑了起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你卖命?”
“你不是为我卖命,你是为了白元芳的理想而卖命。”方起鹤站起身来,在房间里缓缓踱步,“特高课的档案会记录着白元芳使用的‘西风’这个代号的主人已经死了,至于继续让你使用‘西风’这个代号,无非是因为,这个逝者的代号会成为你的护身符——特高课没那么容易重新盯上你。如果你的代号出现在电文中,而这电文不幸被日本人截获了,‘西风’这个代号也会像幽灵一样困扰着他们。毕竟,一个松井纱由美死了,还会有其他人来接替她。而我的身份尚未暴露,我还得留在上海,或许还有些用——比如说过些时日介绍你入党。”他见狄仁杰没有反应,继续说道:“况且,你不是一直都想去香港么。我是在让你如愿以偿呐,狄仁杰。”
他自说自话着,没留神狄仁杰突然站了起来,面无表情走到他面前,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方起鹤攻于算计了小半辈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算计错了人。
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够被算计,被利用的。
这夜所有出现在圣母院路暗巷中的中国人的痕迹仿佛被抹去了一般。日方震怒,从南京调来一位姓南田的军官成为了新任特高课课长。
松井死后,云缥缈猫哭耗子假慈悲,同上回神父死时一样,送花圈写挽联一样不少。只不过这次,她从百乐门离开了——原本挂在百乐门门口的巨幅照片被撤了下来,同样被撤下照片的还有她的小对头玉娉婷。
又过了几日,云缥缈派出去调查玉娉婷的人回来了。他们说,这位玉娉婷原名叫胡宇,曾在百乐门用“玉面狐”这个艺名唱过歌。她前段时间认了分别多年的亲生父亲,是个美国人。云缥缈摆摆手,示意他们别再说了。那个美国人还能有谁,只能是那个她为了做好汪大小姐这个身份而杀害的黑心敲诈神父。
有一次她在大街上与衣着朴素的玉娉婷擦肩而过,玉娉婷问她难道盗用别人的身份苟活于世就没有觉得有一丝愧疚吗?云缥缈不怒反笑,她冷眼看着玉娉婷,道“没有。我不像某人,为了自己的私欲不惜通敌叛国。”
“通敌叛国?谁叛国?你难道不也是卖国贼吗?”
“不是所有姓汪的都是卖国贼,也不是自己所有的血亲都是忠良。”云缥缈甩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
不是卖国贼?不是卖国贼?!
玉娉婷突然意识了到既然不是卖国贼那云缥缈为何如此大费周章顶替别人的身份。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私欲的驱使下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她失控大笑了——笑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居然是个错误。
方起鹤如愿以偿被调回了伪政府,临走前,他同新来的海关总署署长交接班的时候,想起自己新上任海关总署署长的那一天。
那一天可没有上一任署长同他交接班——上一任署长早在前一天夜里命送黄泉,而他可有一堆海关总署的烂摊子等待收拾。他突然想起他以“老千”这个身份谋划内定好的本该比他在海关业务上优秀百倍的人,大概这个人此时已经在上海火车站准备登车离开了。
在狄仁杰来到上海火车站的路上,偏生的下了场突然而至的大雨——面前不远处的天依旧放着晴,而这日光在身在雨中的狄仁杰眼里,又是那么的虚幻,像极了文人墨客常说的“东边日出西边雨”。
他看着前方的太阳,身旁却下着雨。
他最终还是去了香港,只不过去香港的心境不同了。
在前往香港的列车上,狄仁杰将《卧虎藏龙》的一句话抄写在笔记本上——我并没有得道的喜悦,相反地,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他抬起头,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山水烟雨,放下了笔。
列车上有孩子见狄仁杰愁眉不展,或是小孩天性使然,总比大人洞察稀微。他问狄仁杰是不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狄仁杰怔住了,随即浅笑着回答那孩子,道:“我丢失了我的知己。”孩子又问,“那你的知己去了哪里呢?”狄仁杰想起那天夜里,他给白元芳读完了《玉娇龙》这本书的最后结局。他忆起了书里骄纵肆意的伊犁总督之女玉娇龙:“他去了天山。”
列车隆隆驶入香港站,后生仔说着港普或粤语嬉笑怒骂,人潮涌动,喧闹非凡。
西风来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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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部分BE已完结,番外HE正在施工中。
然后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这篇当时是赌气写的,后来想想不如把它写成前作《神都林几深》的续文吧,反正《神都》最后还是有不少没有解释清楚的坑,比如说诸葛王朗的长生。我倒是想写一个古代、近代和现代不同背景的三部曲,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有机会写得成:)
虽然是续文,但是我觉得即使没有看过《神都》的朋友也可以无障碍阅读下剧情的。清水向的东西嘛,没那么讨人喜欢,这我知道。我也是读者呀,很多清水向的文我也会攒着慢慢看。至于出本什么的,反正作为《神都》的续文,我是准备自印留纪念的,反正一套流程都得走下来,到时候大不了开个预售什么的,想留一份作纪念的小伙伴呢,也有渠道,对吧。
印调这个走这里,之前投过票的小伙伴就不用再投了。弄个印调我心里也有数,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死得太惨。当然了,我也不是那种印调人数少就偷工减料的人,这种事情嘛,讲究一期一会,能力范围内,用心做做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做到不能辜负大家的喜爱。还是老规矩,HE番外(在我这就没有死透的人)和(有剧情的)后记+序言会作为特殊福利留给实体书,感谢读者老爷们几个月以来的支持和喜爱!
总之,正文部分完结了!攒着的小伙伴们可以一鼓作气从头读到尾了!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