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滴,滴滴,滴滴滴滴……"恼人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把俞白夏从睡梦中吵醒了。
俞白夏疲乏地睁开睡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妻子一双关切的眼睛。
妻子把手机递了过来。
电话是公司老板打过来的,老板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让俞白夏马上赶往凤凰大酒店。老板要在那里宴客,让俞白夏作陪。
俞白夏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无声地叹了口气,起来洗漱穿衣。
其实中午俞白夏就在酒楼和老板一起招待客人了,俞白夏替老板分忧,殷勤敬酒,把自己也喝多了,回家后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现在。
建筑市场常常是僧多粥少,尤其这两年,受大环境影响,建筑市场不景气的迹象是越来越明显了,各建筑公司为了揽活,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俞白夏所在的建筑公司,不大不小,老板算个能人,以前是不愁活干的,但是这两年,公司也未能幸免,放假待岗的职工是越来越多了,相应地,老板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动不动就在办公室里训斥人,公司上上下下,人人自危,纵使俞白夏这样的老员工,技术骨干,业务尖子,在老板面前也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
人到中年,有着太多的无奈,早已没有了年轻时那种"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轻狂,男人养家糊口的责任加上房贷,车贷等各种现实问题,让俞白夏如履薄冰,不敢懈怠。
俞白夏穿好衣裳,吻了吻已入睡的孩子,出门向酒店赶去。
到了酒店,金碧辉煌的包厢内已经坐满人了。俞白夏认识其中的大部分。最近老板盯上了一个大项目,志在必得,运作的过程中俞白夏也一定程度上参与了,所以对这些方方面面与项目有关的人物不算陌生。
老板给俞白夏介绍坐在尊位的两位,明显老板对甲方这两位大人物是极为看重的,介绍的话语中带有浓浓的谄媚。俞白夏和第一位握了手,轮到第二位时,对方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身材略胖,白白净净的,挺有儒雅气质的中年男人。不知为什么,对方总让俞白夏觉得似曾相识,而对方眼镜后的戏谑眼神更让俞白夏确认了这一点。
"你是……柳达平?!"俞白夏迟疑地说。
对方当胸给了他一拳,亲热地说,"老同学,承蒙还记得我啊!"
两人大笑,然后拥抱。
老板在旁边又惊又喜,问,"你们认识?!"
俞白夏跟老板说,他和柳达平是大学同学,已经二十多年没见了。
当天晚上,宾主相谈甚欢,一番畅饮。只是相比柳达平的侃侃而谈,俞白夏更多的是倾听,不知是如今地位使然,自己这面有求于人家,还是心有千千结的缘故。
回到家后,俞白夏心绪难平,回想起和柳达平的巧遇,回想起柳达平刚见到自己的戏谑眼神,心里不太舒服。心想好像柳达平对这次会面并不吃惊,也许早就有了准备了。
俞白夏感到自己好像陷入一个看不见的网里。他有点烦躁地开了手机QQ,不出所料,这么晚了,廖靖柔的QQ头像还是亮晶晶的。
她在线。
2.
俞白夏和柳达平在大学时是同一届的,同系但是不同专业的校友。两人虽然都是系乒乓队队员,日常来往并不多,如果不是廖靖柔,两人彼此可能都是对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廖靖柔在两人中间,起了穿针引线作用,她像天平中间那个点,两个人变成了天平的两端。
往事只堪哀,对少男少女之间这种微妙的情感,俞白夏回忆起来就不舒服,这成为他心中一个淡淡的痛。
曾几何时,廖靖柔在他眼里最美。
俞白夏和廖靖柔是大三时在一次老乡会上认识的。这所大学很大,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莘莘学子,来自同一个省的老乡见面格外亲切。
俞白夏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廖靖柔时那灿烂的瞬间:眼前这个长相端庄,面容秀丽的女孩子落落大方地向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叫廖靖柔!"
那一刻,俞白夏内心像千百个小鹿一样跳动不已,在他眼里世界仿佛已经退去,只剩下眼前这个发光的人形轮廓。
有的人,天生就是那么光彩夺目,引人注意,廖靖柔无疑就是这样的人。接下来一段时间,俞白夏失魂落魄似的,想尽一切办法和廖靖柔交往。
在他眼里,廖靖柔属于那种十分完美的女孩,既温柔又知性。两人就那么不咸不淡地交往着,期间有几多浪漫,几多温馨。俞白夏觉得,两人的关系,就差捅破一层纸了。
但是临近毕业前,俞白夏才发觉,原来他只是个"备胎",柳达平和廖靖柔交往时间比他更久,两人之间早就确定恋人关系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俞白夏决定退出这场无望的竞争,原因很明显,在他心里,柳达平比他优秀太多了。他虽然不敢妄自菲薄,对自己还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柳达平和廖靖柔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接下来大学毕业,大家各奔前程。送别的时候,他偷偷送给她一首《唐诗三百首》,这本书是他新买的,装帧很精美。在其中李白的《长相思》里,他用红笔在那句"美人如花隔云端""下面重重划了一道横线。
他觉得,那首诗,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的心情。他心中的苦涩,只有云知道。
然后是近二十年的沉寂,柳达平和廖靖柔的音讯一直杳如黄鹤。俞白夏和他们没有联系,也不想联系。错过了就错过了,昨夜星辰虽然美丽,只能在记忆里闪烁,每个人都沿着自己命定的轨迹往前走,一刻也不停留。
但是造化就这样弄人,曾经以为是永别,记忆已沉入深海了,偏偏在适当的时候被泛出来。
被拉入同学群那一刻,他第一眼就见到了她的名字。后来不知谁先加了谁,两人又开始了大学时那样不咸不淡的闲聊。
毕竟人到中年,已没有了以往的激情,感情要深沉得多,再加上为人夫为人妇,两人聊天都是小心翼翼的,尽量避免敏感的话题,要么天南海北地瞎侃,要么谈谈哲学,感慨人生。
让俞白夏不快的是,廖靖柔话题常常有意无意地往她老公柳达平身上引,而俞白夏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这个。
女人的思维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俞白夏想,她们总想粘合一切,即使地球爆裂成了无数碎片,估计她们也想粘合起来。但俞白夏从来没想过做天平的另一端,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过。
3.
俞白夏在QQ上和廖靖柔谈今天巧遇柳达平的事,廖靖柔倒也干脆,说她早就知道了,之所以之前没告诉他,是想给他个惊喜。
"这样不好吗?"廖靖柔悠悠地问。
"挺好!"俞白夏心里苦笑。于公于私,这好像都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上班时,老板第一时间把俞白夏叫到他的办公室。老板见到俞白夏是两眼放光。老板让俞白夏全权运作这个项目,甚至用讨好的语气拜托俞白夏一定要拿下来。
其实不用老板嘱咐,俞白夏也知道这个几亿的项目对嗷嗷待哺的公司来说是何等重要!
接下来俞白夏和老高一起,全心全意投入这个项目前期运作中。老高是俞白夏从社会上招聘来的,快退休的人了,专业知识挺扎实的,工作经验丰富,社会关系广。其实老高算得上俞白夏的大学校友,高十多届。是俞白夏的校友自然也是柳达平的校友了,俞白夏介绍他们认识,两人相谈甚欢。因为这层原因,精明的老板特意让老高辅助俞白夏,全力把项目拿下来。
有了甲方柳达平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照顾,一切好像都不是事了。俞白夏和老高信心满满地调查现场,研究投标策略,制作标书。为了求稳妥,两人还拉了几家建筑公司围标。围标虽然是违法的,但现实中大家都这样做,已成了见惯不惯的惯例了。
值得一提的是,老高还拉来了B公司来参与围标。B公司和本公司实力相当,两家公司平时明争暗斗的,一向不怎么和睦,这次老高能说服他们参与围标,让俞白夏对老高的人脉有点刮目相看。
转眼到了开标的日子,老板早早地饭店定了宴席,准备中标后大家一起痛饮庆功酒。
但是世事就这样波谲云诡,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俞白夏和老板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B公司竟然反客为主。两家公司实力本来就相当,而今B公司对本公司底细好像摸得一清二楚。知己知彼,有针对地出牌想不中标都难。
那一刻,俞白夏眼前发黑,呆若木鸡,说晴天霹雳也不为过,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连老板在开标室气急败坏地骂他他都没听见,没反应。
他心里一遍遍地想,这怎么可能呢?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无意间,他看到了身边的老高和主席台上柳达平暧昧相视的神情,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有一点他能肯定,老高应该出卖了他:B公司是他招来的,自己这方面底细,除了自己,就老高最清楚了,也不知他收了对方多少钱。
毫无疑问,他落入一个圈套里了,辛辛苦苦一场,结果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俞白夏想对老高疯狂怒骂,话到嘴边,又吐不出来了。他对老高怒目而视一眼,然后像梦游一样,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背后柳达平喊他,他没有听见,其实也不想听见。
回家的路上,俞白夏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出了这样的事,他是没脸也没法在公司呆下去了,准备明天就去辞职。没想到他40多岁了,还得重新找工作,从头再来。
手机响了,是廖靖柔打过来的,她好像刚知道投标结果,也挺震惊的,一遍遍地说,怎么会这样?!廖靖柔在电话里为俞白夏出谋划策,但是俞白夏烦躁的心根本听不进去。曾几何时,他欣赏她条理分明的理性思维,欣赏她举重若轻的大将风度,而今,心里只有厌烦。
人到中年,已没有了倾诉的欲望,俞白夏的心灵世界,宁愿封闭起来,不喜欢被他人偷窥,被他人猜想。
过去的事无人纪念,无人追想,他已下决心将这夫妇二人完全从自己的人生路上抹去。
4.
张国荣的《当爱已成往事》有段歌词很经典: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有些伤痕,划在手上,愈合后就成了往事。有些伤痕,划在心上,那怕划得很轻,也会留驻于心。
什么是爱情?年轻时傻傻地以为会天长地久,结果年龄大了才知道,什么都经不过时间的熬炼,当年曾经心动的感觉,在岁月的长河中终会化为一缕青烟,只剩下淡淡的影像。
有一种忘记,像模糊的往事,某年某天,你搜索枯肠,已经想不起那人的生日,只记得当时年轻的自己。另一种忘记,却鲜活如昨。你使尽气力把他的身影刮落,以为终于做到了;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回忆却突然扑面而来,反倒把你刮得泪眼模糊。
人生是有一种遗忘,悲伤如割,欲语无言。谁说往事如烟?往事不如烟!谁说往事不如烟?往事确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