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物语（连载7）

目录

清水物语（1）引子

清水物语（2）十八官

清水物语（3）换屋场

清水物语（4）庙堡堡

清水物语 （5）爷爷的亲事

清水物语（6）少福气的命

六  老顽童

向老二签下来的土地都集中在黄家坡和本组，他特地从红花乡请来了一组开荒地的队伍，不到一个星期，五六十亩地就被整理得亮亮堂堂，油有茶树的窝子也打好了，等过完年，种上油茶树苗，他的工作就完成了。而我们家要在他的土地空闲处套种藤茶。

大沟刘家藤茶社老板推荐用作底肥的复合肥，接二连三地运过来了。爸爸和弟弟联系了黄家坡黄老四家和邻居彭老五家，作为肥料寄存点，接近四百袋肥料在两家的堂屋里码得整整齐齐，缝隙里填满了爸爸以及一家人成功的希望。

接下来就是犁地、起垄的大工程。

爸爸和弟弟去了一趟惊鸣县城，去商店看小型耕地机。弟弟骑着摩托车载着爸爸从城南到城北看了五六家，机器大同小异，价格也大同小异。

“买不买在你，我没得什么想法。”

“还有一个半月过年，我看请人工也来得及。”吃完饭，爸爸坐在圆楼【注1】旁边，一边抽着烟，一边和弟弟商量，两人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买。前几天，弟弟、小群和侄儿小玖都搬了下来，现在一家四口住在老花家的房子里。

圆楼

“应该来得及吧。”弟弟回答说，“关键是开好多钱一天？”

“那就按照胡家坝坝子上的标准，六十块一天，一个月结一次账。”在爸爸帮向老二划界的同时，胡家坝坝上也拉开了藤茶种植的帷幕，据说是一位外地老板前来投资做的项目，只是坝上的田、地都是熟地，没有那么荒芜，平整又都连在一起，修整起来方便的多，目前已经几乎全部用机器犁过，人工做的是补充翻整机器不能顾及的边边角角。坝上的规模比我们的规模大得多，每天都有十来个人做零工。

“唔，可以咯。”

“那我们明天都去邀几个要做功夫的，黑大婆啊，田玉芝啊，小群她大伯娘啊，这几个都可以。”爸爸说着这句话，心里想到的是他站在地头，指挥若定、一呼百应的场景。“我们先从黄家坡那边开始整，你明天去看下小群她爸那个三轮农用车有没有什么毛病，现在运肥料就靠那辆车了。”

小群的爸爸叫冉华华，某种程度上，他是个老顽童，在他近五十来年的人生里，做了很多有个性的事。他曾经是十八官和黄家坡两个地方最知名的“赌徒。”摇骰子、旧式纸牌麻将、轧金花、麻将、斗地主，样样他都爱，村里哪家有什么红白喜事，总能在最热闹的赌桌边看见他的身影，有时甚至几天几夜不下场，有那么几年，“冉华华”这名字和乡里派出所所长关世雄的名字连在一起，构成了赌博和抓赌的代名词。我和弟弟都曾经从爸妈或者邻居的嘴里听到过类似的对话：

“狗日的关世雄昨天半夜来水库抓赌了，牛二杆子从后门跳下去，腰杆跶【注2】断了。”

“冉华华呢？抓到没？”

“冉华华那家伙跑的风快，一趟子射到明古寨了，只怕现在还在那躲起的。”

“这家伙回回都抓不到！”

只是那时我们并不知道，有一天冉华华会成为弟弟的岳父。

近两三年，他下决心戒了赌，开始专注于开发各项稀有农产品种植项目，种夏枯草、种鱼腥草、种生姜，没成什么气候，只赚了一些小钱。他买了一辆农用三轮车，每逢赶集，就风驰电掣地从老屋后面的乡村路上呼啸而过，别人乘他的车，或者叫他顺路载货，他从来都不主动向人要车费。有一次赶集，一个马贩子成功说服他买了一匹高大的枣红马，那段时间，他就让那匹马驮着各种农用工具上山下坎跟着他劳作。似乎在他世界里，有趣的生活比一日三次要重要得多，尽管家里的房子已经破旧，尽管小群还有两个双胞胎弟弟快到娶媳妇的年纪了。

今年七月份，在外打工的小群妈妈检查出了宫颈癌，回家治疗。他这个年近半百的人似乎突然成熟了，话变少了，头上冒出了不少花白头发。他卖掉了马，也停止了之前那些“种植业”的尝试，决定等小群妈妈第一期化疗结束后，把她带在身边好好外出做工，再不让她做什么劳累的活儿。

因为最近小群的爸爸都带着她妈妈在州医院检查和医治，那辆农用车两三个月没有人碰了，弟弟把座椅的灰尘查了擦，把车从冉家的担头【注3】开到院坝仔细查看。除了车轮上沾满了干掉的黄泥，车头向右微偏，其他的性能正常。因为明天要用来拉肥料去地头，弟弟不打算洗刷那些泥了，而是直接把车开到了老花家，明天一早可以搭载做工的人。那车身一抹红色，搭着小玖咿咿呀呀学语的声音，打破了老花房子附近一贯的沉静。

注1  圆楼：一种取暖用具，中间为凹下去的原型容器盛放炭火四周镶嵌木板架子

注2  跶：方言，摔

注3  担头：方言。房屋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