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不远·第二章（2）

追逐月光

两条平行的笔直的铁轨在视线中展开，向远方无限的延伸，仿佛不会有尽头，不会有交叉的时候。铁轨两旁是开阔的原野，被白雪覆盖，被这两条线从三分之一处切开，像两条长长的伤痕铺展在大地上。他们一前一后的伸展手臂在铁轨上走。

“你是学舞蹈的？”

“对呀，你才反应过来。”

林风心想刚才你还说艺术家不正经，整了半天你也是一艺术家。

“想什么呢？想坏点子我可是能看出来的哦。”

“没有，我是看你平衡性很好。”

“嘿嘿，佩服我吧，小白脸。”她回过头来歪着脑袋。

“你好漂亮。”他认真的看着她。

“哎呀，你怎么这么俗，亏你还是个弹吉他的。”

车站的月台上人群嚷嚷，暗黄色的灯光下好多人在告别，能从无数嘈杂的声音中听到窸窸窣窣的低泣声，有热恋的情侣在拥吻。这里就像一个人生的中转站，进来然后离开，然后忘掉一些人，怀念一些人，最终一个人去看海。还有孤单的旅人托着笨重的行李默默走着，他不敢看这世俗的离别，所以他低着头匆匆而过，怕停留太久会浸染到什么。这是个很多人都不愿再来的地方，因为很多人从这里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远方究竟有多远，是可以看见海还是看见黑夜。

“如果有一天我要走的话，我不会和任何人道别。”

“真的？”

“真的。”林风看着车站像是看着好多年后的地方，那里应该空无一人，有穿堂风吹过，他站在月台上，背对着灯光。

“你的爸爸会来看你吗？”

“那是他的事。”他背过身去。

“其实，有时候我会想，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并不是件有用的事，它不能让我们摆脱孤独，也不能让别人感同身受，语言本身并不能够传达心里的所想，我们最终还是要放弃些什么，在语言的范围之外，那片心灵的沃土。”

“难道就没有意外？像如现在的我们。”

“我不知道你会出现，不错，你的确是我无法料到的一个意外，但初见如我们，真能就这样沿着铁轨走下去吗？”

夏雨感到男孩的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有些微微的凉，却那样坚定，给人安全的感觉，像是要握住这不断流去的时光，这此刻温暖的少年时，女孩也轻轻攥起手掌，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我的童年贫乏而现实，在南方那个叫水岩的小镇里度过了6年的岁月，那也是我记忆中最美的一段时光。我们的房子建在水上，可以倒映出颤颤的影子，乌篷船里装满了一袋袋稻米，运往全国各个城市。我喜欢坐在临水的窗台上看来往的船只，它们承载着第一批走出小镇的人，我看着他们远去，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尤其在那泛着金黄的黄昏里，远行船蒙着一种神秘而迷离的面纱，我看不到它们要去的地方。”

绿皮火车呜呜的开去，这声音让人听着悲伤，那一阵呼啸而过的气流擦着他们的身体，像要把他们卷进这绿色的离别，夏雨感到呼吸急促忽然有一种想要呐喊的欲望，她紧紧捂住胸口，压住那一声想要破口而出的气流。

送别的人们渐渐离去，空空的站台上显出萧瑟之意。经年失修的候车室斑驳的墙壁上有好多旅客随手写下的字迹，岁月掩埋，已成无人知晓的心事，留在这个不经意停驻的小小车站，被风化，侵蚀。

“世界还是好的。”她突然说。

“啊？”

“我说世界还是好的，最起码我们还活着。”

“活着就好吗？我们这样的活到底有什么道理！就像在一个滚圆的球里，一直在被谁拍打着，总不能走自己应走的轨迹，这样好吗？”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不懂诶。”

“是不懂，什么都不懂的好，什么都不是的好。”

“真难懂你诶，怪人。”

夏雨看着林风的背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也许有些事情他明白的过早，甚至超乎他的年龄。她是无法了解的，从童年变故中走过的人会经历怎样的蜕变，越接触到生命的深层，越会增强对其黑暗的感知性，那是个无法探测的深渊，你陷进去都不会有声音，恰恰没有声音比任何声音都可怕。

林风坐在铁道旁边看着白茫茫的原野，心想空旷的天地间人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点缀，人一茬一茬的消失后，这片原野还会是它原本的样子，就算将来人类在其之上建工厂，宿舍，酒楼，甚至总统府，它们最终的归宿只会是一堆同等价值的废墟，原野依旧是原野，依旧冰凉，依旧空旷。

林风觉得在这个城市尽头的临界点，他们像在进行一场逃亡，沿着铁轨，一直走，一直走。背后的城市在身后一路倒退，原来只要下定决心我们还是可以任性一次的，不再被时间催赶着，我们还可以遇见想要遇见的人，陪她一起做想要做的事，走向时间的盲点，兜一圈再慢慢的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