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依稀已十载,故园惆怅又一年

别梦依稀已十载,故园惆怅又一年

              ——纪念高考十周年、毕业一周年

昨晚做了一场梦,梦到了我在那片呆过九年的校园里送走了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结果轮到我要离开时,学校空无一人,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时候公交司机和蔼地看着我说:“其实你很幸运,你送走的那些人上车时眼眶都红红的,想哭而不敢哭,就你这样倒是能哭个痛快”,我不禁停止了啜泣,转而回想起那一段段共同度过的欢乐时光,嘴角竟然扬起了微笑。

想来自己也毕业一年了,没想到还保有浓厚的离别情怀。每每哼唱起李叔同写的那首《送别》,心实为伤感。“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是啊,我们有多少交情已然经不起时间的冲刷,黯然于记忆的角落里?离别似乎已成了人生的主旋律,陪过春秋和冬夏的那些花儿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大地倒成了最慈祥的离别见证者。离别,不仅辗转于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深厚友情下,也深藏于“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缠绵爱情里,更蕴含于“搴帏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哭”的款款亲情中。

当然,一切景语皆情语,不止怜悯众生的大地,就是 “犹为离人照落花”的庭月,“替人催泪到天明”的蜡烛,“叶叶声声是离别”的梧桐,我们也都赋予了这些景物“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的情感寄托。所谓:“别离还有经年客,怅望不如河鼓星”,放远来说,离别在人类的生老病死前又算得了什么?人间别久不成悲,如锥心般的疼痛在时间的安抚下总是能被淡化甚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某个“愁听清猿梦里长”的春夜“独自凄凉还自遣,自制离愁”罢了。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生命如江水一般,不断向东流淌,我们所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将成为驿站,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将成为过客。曾经的自己喜欢回忆,试着去记住生命中的每个驿站、每位过客,后来才发现,有些事想着想着就忘了,有些人念着念着就丢了,某些我们自认为弥足珍贵的东西或许在对方心中早已化作一股轻烟,只剩“失意还独语,多愁只自知”这般感慨了。

去年毕业那会,仓促间完成论文的修改答辩,忙活了谢师宴,参加完毕业典礼,就赶着回家过节去了。在匆忙中也跟几许同学朋友们相聚言别,却无暇驻足校园的山水草木,等回到家看了毕业典礼那天拍的照片,心里头才泛起了浓厚的离愁别绪。应该说,把人生最好的年华泼洒在青春校园里,是我最幸运的地方。

时至今日,我仍时常想起傍晚时分走在校园的无人小道上惬意的情景。那时跟着大师兄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八卦科研,调侃生活,满心恬适。有时候绕到图书馆,馆前的喷泉洒出了各种绚丽的水样,同学们三五成群争相拍照留影。最喜欢从那些被割草机光临过的草地走过,那透出的淡淡青草香闻起来特别舒服,让人心旷神怡。后来,能跟我一起逛校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我有时自己一人得空也开着电动车,沿着旧时足迹去欣赏着日益变美的校园风光,感受着曾经的喜怒哀乐。越到往后,我越是告诉自己要珍惜为数不多的学生生活,在这校园里头所做的任何事,都将是限量版,食堂吃的每顿饭都是吃一次少一次,校园里见到的每个熟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我贪婪地想把这一切美好都装进脑海里,在别后的日子里再抖落出来,如老牛反刍一般,细细地品味着这些黯然神伤的精彩片段。我深知,当我毕业之后再故地重游,心里头将泛起的只能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这般思绪。

很多人都说我这种性格的人不应该在官场混,而是应该选择去高校,去当老师。我并不是没有动这个念头,只是阴差阳错来到这个地方,进了环保局这个部门,便开始安慰自己“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其实这种宿命感一直都有,自己一向推崇尽人事而听天命,没有把人逼到非走不可的地步,我自个也乐于当温水的青蛙。梭罗倒是说过:“所谓的听天由命,是一种得到证实的绝望”,当然梭罗是站在哲学家的高度看问题,我们此等愚民浊物看不了那么本质,思想也仅是停留在普通民众层面上,也正因如此而难以摆脱蝼蚁般卑微的命运。

在体制内生存的这一年来,其实感慨还是蛮多的,只是反倒不敢轻易发表言论。体制是禁言的开始,吃人家的饭,看人家的脸;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这么浅显的道理想来大家都懂。中国人的官本位思想早已深入到骨髓里头,即便受过各式各样的教育,奴才思想还是根深蒂固,特别是遇到那些位高权重之人,满是钟氏兄弟受魏文帝召见时“汗出如浆”、“汗不敢出”的战栗感。人一旦走上官场,心态都会变得很复杂,你要在官场这条路上走,你就一定要失去你的独立人格,适应官场的游戏规则,当然有大本事牛关系的人除外。袁宏道大才子那句“遇上官则奴,候过客则妓”写实得很!

但是身处体制内,却也发觉领导们的确也都能力突出,情商甚高,啥场合说啥话,珠言妙语信手拈来,领导艺术炉火纯青,像我这种木讷的人只能俯首膜拜,给个衙门小吏当当就不错了。所谓“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我确实没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般豪言壮志,也没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宏伟愿景,更没有“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权利欲望,有的只是一颗做好本职工作安分守己、乐天知命的心,因而并没有躁动不安,这大概可以称得上“省事之本,在于节欲”吧。

夏日的午后很容易让人生出恍惚之感,特别是当雨水泼过,阳光放肆地铺展在大地上,这时候吹来的每一股微风都会让你感觉似曾相识。“有时候,昨天的事恍若去年的,而去年的事恍若昨天的。严重的时候,居然觉得明天的事仿佛昨天的 ”,就像村上春树说的那样,在重复的工作生活中,我们的头脑并不十分靠谱。人的记忆选择性地淡忘或铭记,就算我们一遍遍讲故事给自己听,记忆的每次重温都将发生变化,情节和细节或增或减。时间作为冷面的裁判,无情地把记忆分割成碎片,每一次的回忆将伴随着记忆碎片的重组,但并不是每一次重组都是那么的顺利,所以我们才有着各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记忆也甚为有趣,至少我们都会尽量选择去淡忘疼痛而回忆美好,那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往往都比较温馨,如同在某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听到了我们曾经单曲循环过的音乐。

其实说来也巧,十年前的今天,我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考试——高考,去年的今天,我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答辩——博士毕业答辩,一路走来,恍然如梦。十年前的那张面孔,透着“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自信朝气;去年的那张面孔,满是“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迷茫心塞;如今的这张面孔,已然只剩“平生个里愿怀深,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这般沧桑无奈了。有时候想想,十年前的那场考试竟然是我漂泊他乡的起点,从此便是“浮云仕宦四方志,明月家山千里心”,我倒名副其实成了家乡的过客。十年踪迹十年心,本以为求学愈久,我所能选择的道路就越多,结果反倒所走之路越来越窄,离家则越来越远。也许,某天,当我“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久困选调、 游宦成羁旅”之时,我也能学 “莼鲈之思”的张季鹰,洒脱地吼上一句:“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也便不负我那颗“远谪谁知望雷雨,明年春水共还乡”的返归之心。

当然,更多的时候,故乡只是遥远的代名词。更深层次地说,故乡作为一种特殊的符号,已然镌刻在心里,我们只会在回首往事甚至逃避现实的时候,将它调阅出来,细细抚摸,舔舐着被荆棘密布的现实生活所割裂出血的伤口。古往今来,那些写出无数怀乡佳作的文人墨客们,有几个真的能撇下荣华,回归故里,粗茶淡饭,采菊东篱?大部分还不是如屈子苏轼那般“去家千里兮,生无所归而死无以为坟”?那句“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道出的终究只是一种美好的希冀罢了。所以,故乡只对远行人才有意义。当你出走半生后,你会发觉故乡太小,根本容不下你那颗飞翔过的心,如果容得下,只能说明你并未真正离开。如《肖申克的救赎》里头那句经典台词:“有些鸟是关不住的,他们的羽毛太鲜亮了”,故乡其实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笼子,借着温馨的巢穴,让大多数人放弃了飞翔,但只要你飞了出去,你才会发现笼子外的天空有多宽广。

不过人总归是有矛盾心态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往往都有恃无恐,多少游子一生都抱着“长羡归飞鹤”的心态,只是选择了外出奋斗的路,就只能“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了。而我,既然来到了离家千里之远的地方,也注定将在这里结下不解之缘。所以,珍惜这里遇到的每一个人、发生的每一段故事,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学着苏子那般“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我想我还是高考时的那个我,还是毕业时的那个我,永不曾老去。记住,我们的每一个今天,都是余生里最年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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