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琐忆

文:阿汝,一名牧之


老庄琐忆_第1张图片
家乡老庄

偶然看到嫂子转发的一篇微文,附了清晰的家山风色。遂使我惭愧,家乡为我辈久已冷落了。老庄正如她的名字,渐渐衰老,而且大有不可逆转的态势。这个我生于斯,长于斯,鞠我养我的所在,今夜泪湿了我的双眸。

老庄连亘成岭,西至衡家,东至焦家, 东西延绵殆十里。据长辈人言,老庄本无人烟,真切是荒岭一道。裴氏在唐代是望族,本居山西。元末,兵荒马乱,其一支迁移至豫。明末,李自成又在洛阳城大开杀戒,我村第一辈先祖即是这样踉跄至此的。他肩挑两婴,陵山越坎,尝尽了人间的艰难。世上流传一首歌:“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鹤窝。谁是古槐底下人?双足小趾验甲形。”未知确否,但很多人因应验了歌曲与自己的切合,而更加肯定自己确是从山西大槐树下迁徙到此的。嗣后,又有外姓人家亦逃荒至此,遂成了不同村落,在一道岭上,互相婚配,光阴静好。然而,在漫漫岁月里,人们已经把这里当作故乡,也不知村名为谁所起,又何由来。小时跟同村的伢子们舞棒弄枪的日子,此刻想起来竟是那样的美好,可岁月匆匆,热血沉淀。转眼的功夫,壮年人老了,伢子们长大了,老一辈人驾鹤西去了。婚丧嫁娶这样天大的事,在岁月竟是这样平淡无奇。家乡的回忆,在这个雨洗后的晚上更加清明。

我想起了家乡的石拱桥,东村一条,西村一条,婉若游龙似的。建桥本是为了引水的,现在虽已废置不用,但它也像长城一样变成了一道明媚的遗迹,成为家乡的标志意象。我们小时候,爱缘着桥栏走,桥中心距地面要有二十来尺高,下面的大人们看到了,当时又不敢切责,怕孩子受了叱吓堕下,这反成就了我们好多人冒险成功。我们就是这般比试勇气的。如今石桥益发老了,西村的已坍去半截,唯东村尚存好,村人自认此桥乃村之龙骨,怕其倾倒,便在桥侧筑起支撑,占了几家田亩,人家亦毫不怪咎。

我小时,亦时常曳母亲的衣角到桥头听攫着旱烟筒的老爷爷们讲他们祖辈的神奇往事,常常如痴如醉,感觉这世间竟如此豪迈。

我家老宅子下面有块径许八尺的大青石板,不知谁竟有那样的神力将其厝放于斯,紧挨石板是舂谷的石臼和碾米的石磨,东村人争早起来的捣米的场面此刻犹清新在目。通了人事后,才知那大石板竟是石磨的磨盘,后来机械发达,遂拆了去,一分成为碌碌滚,用于平麦场,一分大磨盘成为闲话家常的公共坐具,剩下的石扇成了拴牛的桩儿。

长年在外,家乡的一切渐渐疏隔。上次回去时,发现石盘已不再,闻说已经碎残,也竟使我慨然不已。每次我回去,总是冷清,唯有几个学童在路上蹀元宝,几个白首老人坐着发呆,连鸡犬亦少了,遂使我百感交集。可叹这盛世繁华也有战乱时节十室九空的悲凉。

我回到小学校园,学校跟我小时候还是一样,只不过没有那么新了。台级上青苔祁祁,窗棂的朱漆也剥落殆尽,偶然遇到教我的先生,竟下意识地有一点畏怕,他已须植杖才能行动,岁月的沧桑感此刻竟切骨的真实。花园里苗胜利的纪念碑犹矗立在那里,可义士已仙逝,当年十里相迎的场面回忆起来依然会惊涛拍岸一般震彻心谷。泠泠的钟声稀落如泣,人少了,学校也要被兼并了,不久后一切都要归于平芜。

走出村口,踩在薄薄的水泥路上,惹我深思。村子本无路,人们筚路蓝缕地修了这路,却离散了人心,多少人离去再无归来。

修路的艰辛尚可回忆。当时虽幼,但因场面宏大,真如修建红旗渠的大工程一样惊心动魄。全村的壮年夫妇皆执各色工具,朝夕劳作,饿杀了家里的娃娃们。如此的大工程,还有建筑凤凰坡、绿化烽火台等等,我竟也因此与邻家小妹上演了“千里寻亲”的故事,险些为山魅所伤,又险些迷失不归。如今,路是开了,只从中央做了硬化,被人嬉称“官道”。两侧的延伸迟未推进,“民怨甚重”,可经费有限,只得一拖再拖,这也自然地成了村政界换届竞选者不可绕开的一大话题。或许,有一天,路铺到端头,已没有人从上面行走。再回想,老辈人攀山越岭挑水的辛苦,将是何等新奇。

以前常听说因为吃水两村交恶甚至械斗的事件,心中惊悚不已。虽然我们村也极缺水,可因为谁都不占据水源,所以倒相处平和。后来,村里开机井,工程师下钻二百余米,终不能探到水源,凡三次无果。据闻,工程师的母亲竟是远近闻名的神巫,她不知怎样祷告了神灵,神灵传梦与她某某处钻井方可。工程师亦是个孝子,不敢违背母愿,结果也竟真的掘出了水,那一刻村里的民众喜乐,竟是无法言语。如今,自来水已至户家,水也因此平淡。人,果真是贪心不足的动物,可这种追求的执着生生不息又令我禁不住赞美。

家乡永远也写不尽,落笔的时候难免留下遗憾。可为人写史,为村写志,总也是浩浩荡荡又波澜不惊。未来的一切,不知道该如何续写,以俟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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