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攻坚新冠疫苗：研发不是建雷神山医院，不会马上出奇迹

▲自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各国都在敦促企业尽快研发疫苗，让这项“终极武器”帮助人类免遭新冠肺炎病毒的侵袭。（视觉中国/图）

全文共4452字，阅读大约需要10分钟。

• 闯过动物试验这一关，研究者将迎来临床试验申报这一关，这次各国均开放绿色通道，时间相对缩短。之后便是疫苗研发的“重头戏”——临床试验，三期临床试验结束后，只有当国家药监部门批准疫苗上市，这时的疫苗才能真正被称为“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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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接近国家药审中心人士透露，一些疫苗企业借着疫情“讨价还价”，询问是否可以“特事特办”、关键性临床前研究能否打个折扣做，“还抱怨我们死板，阻碍疫苗研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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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新冠肺炎成为一种季节性流行疾病，积极预防是阻断病毒的最好方法，“研发疫苗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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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 | 南方周末记者 马肃平 崔慧莹

责任编辑 | 曹海东

0.5ml的透明液体，被装在一个拇指大的玻璃瓶中，并不惹人注目。含金量高的是瓶身上的标签——重组新型冠状病毒疫苗。寥寥十个字，直接推动了康希诺生物股份公司（ 以下简称康希诺生物 ）的港股股价：2020年3月4日照片被网络热传的当天，大涨14.92%。
当晚康希诺生物就发布公告称，新冠病毒候选疫苗仍处于临床前研究阶段，无法保证成功开发或销售，请投资者谨慎。公告虽未提及网传照片的真实性，但“重磅消息”引发的红利已散去——3月5日康希诺生物股价下跌11.86%。
“灌装出来了，但还在试验阶段，肯定不会上市。我们春节期间一直在加班研制疫苗。”康希诺生物一位内部员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相比层出不穷的新冠疫苗消息，“以身试药”也在成为一股风潮。
2月25日，天津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黄金海教授宣布，已4倍量口服新冠疫苗样品，无任何副反应；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研究员徐建青称，2月26日给自己注射了一针新冠核酸DNA疫苗；2月28日，国家新冠肺炎药品医疗器械应急平台一位负责疫苗研发的院士也表示“等疫苗研制出来第一个接种”。
自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各国都在敦促企业尽快研发疫苗，让这项“终极武器”帮助人类免遭新冠肺炎病毒的侵袭。但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多家企业、研发人士、临床专家均表示，疫苗研发需经过一段漫长过程，不宜盲目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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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士注射首支新冠肺炎疫苗？

康希诺生物股价暴涨的故事，要从3月3日在网络流传的一张照片讲起。
照片中，中国工程院院士、军事科学院军事医学研究院研究员陈薇挽起袖子注射针剂，发图者称“第一支新冠病毒疫苗，今天注射到陈薇院士左臂。专家组7名党员也一同注射”。随后，亦有网友表示，该照片为出发前注射增强免疫力的针剂，非新冠疫苗。
上述康希诺生物员工表示，他并不了解这张网传照片是否属实，“但是我们的埃博拉疫苗就是和国家合作的，所有成品已运走作为国家储备，并不上市”。
陈薇团队与康希诺的合作可以追溯到2017年，他们共同研制的“重组埃博拉病毒病疫苗”，于2017年10月19日获得原国家食药监总局的新药证书和药品批准文号，是我国自主研发、首个获批的埃博拉疫苗产品。
也就在3月3日播放的《新闻联播》中，陈薇披露，其团队在新冠疫苗研制方面取得重要阶段性成果，“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我们正在研制的重组新冠疫苗推向临床、推向应用”。
截至目前，并未有官方信源明确“院士注射疫苗第一针”的消息真伪。
早在2月11日，中国疫苗行业协会曾表示，共有18家会员单位正在开展新冠肺炎疫苗的研制工作，其中包括7家A股上市公司，1家港股上市公司。南方周末记者联系了康希诺生物、中国生物、科兴控股等多家公司，均表示目前处于刚立项或临床前研究阶段，没有太多研发进展可披露。
科兴控股回复南方周末记者称，2月28日，由科兴中维牵头承担的《科兴新型冠状病毒应急疫苗临床前研究》项目已通过专家评审，予以优先立项。
跨国疫苗巨头赛诺菲巴斯德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公司将和美国生物医学高级研究与开发局（ BARDA ）合作，利用基因重组技术平台开发新冠病毒候选疫苗，希望能在6个月内将候选疫苗用于体外测试。公司计划在近期和中国监管部门讨论疫苗研发计划，但“现在谈论临床试验和上市，还为时过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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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道人头攒动，企业“跨界”搞疫苗

据南方周末记者不完全统计，国内至少已有20家企业正在开展新冠疫苗研制，涉及华兰生物、辽宁成大、康希诺、冠昊生物等十余家上市公司。
甚至是从未涉足过疫苗研发的“跨界”资本也开始蓄力。1月16日，主营中成药研发和销售的步长制药通过增资，实现对南京华派控股，后者的全资子公司浙江天元于2月12日与传染病诊治国家重点实验室签署协议，将合作研发新冠疫苗。
连环保企业也做起了疫苗“生意”。2月初，主业为环保水处理的鹏鹞环保决定以自有资金出资3000万元，参股创业型公司、主营新型疫苗研发的艾棣维欣。2020年1月，艾棣维欣和纳斯达克上市公司Inovio签订了合作备忘录，宣布利用DNA疫苗快速响应技术，共同研发新冠疫苗。
3月6日，在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国家卫生健康委科技发展中心主任郑忠伟介绍，科研攻关组疫苗研发专班，在全国范围内着眼于数十家疫苗机构，第一批筛选了8家机构确立了9项任务。
为了尽早研发成功，科研攻关应急项目采用了五线并行推进的方式——灭活疫苗、基因工程重组的亚单位疫苗、腺病毒载体疫苗、减毒流感病毒载体疫苗、核酸疫苗（ mRNA疫苗、DNA疫苗 ），均已进展到动物试验，验证有效性、安全性的阶段。
动物试验属于“临床前研究”的一部分，研究主要在豚鼠、猴子等动物身上进行，通过对动物的攻毒试验来观察疫苗的过敏反应、病理反应、长期毒性效果。郑忠伟认为，国内的疫苗研究基本与国际同步，甚至略有领先，估计在4月份，部分疫苗有望能够进入临床试验。
具体研发中，mRNA疫苗被寄予厚望，因为在制备阶段可节省几个月的时间——不再需要通过体外鸡胚或者细胞合成蛋白，直接在体内即可合成。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和斯微生物的联手，以及美国生物科技巨头Moderna，都将mRNA疫苗作为重要研发方向，不过迄今为止，全球还没有任何一款mRNA疫苗获批上市。
在国际上，新冠肺炎疫苗研发“竞技”也在加速。非营利组织流行病防范创新联盟（ CEPI ）被视为研制新冠疫苗的关键参与者。此前，CEPI宣布资助美国制药公司Inovio、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美国Moderna公司、德国生物制药公司CureVacAG的新冠疫苗相关项目。CEPI还与疫苗巨头葛兰素史克公司达成协议，后者将提供疫苗研发中的辅助技术。
目前进展较快的是Moderna。这家位于美国的私人控股公司自成立以来，致力于开发基于mRNA的创新疗法和疫苗。3月5日，Moderna已开始为其研发的mRNA疫苗招募健康志愿者，将有45名18-55岁的健康志愿者接受疫苗注射，旨在确定疫苗是否触发免疫反应以及给定剂量是否引起不良副作用，一期临床试验将于2021年6月1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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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火箭速度”，也需要至少一年

网友对疫苗成功研制的热切期盼，和美国总统特朗普一样。
2月2日，特朗普和10家制药企业的高管举行简报会，敦促他们在“几个月”内开发出新冠疫苗，为此还和NIH院长安东尼·福西（ Anthony Fauci ）吵了起来。福西多次提醒他，就算按照“火箭速度”推进，也需要至少一年到一年半，“指望现在研发的疫苗避免此次疫情，不现实”。
美国生物制药公司再生元（ Regeneron ）CEO施莱福尔指出，福西的谨慎是有根据的。“疫苗实际上可能会让疾病变得更糟，这是有先例的。你不能因为急于去治100万人，结果却让90万人的病情恶化了。”
“新冠疫苗研发不是建雷神山医院，不会举全国之力就能马上出奇迹。”一位在跨国药企从事疫苗开发的科学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熟悉新药开发的人恐怕会觉得问题问反了：为什么这次疫苗的研发周期那么乐观，才18个月？”
无论采用何种技术路线，一支疫苗从研发到上市，一般需要5-20年。包括流感疫苗（ 14年 ）、天花疫苗（ 26年 ）、脊髓灰质炎疫苗（ 20年 ）在内，大部分疫苗的研制都超过了10年。
闯过动物试验这一关后，研究者将迎来临床试验申报这一关卡。按照平时的申报流程，至少需要1年。这次，各国均开放了绿色通道，这一步的时间相对缩短了。
之后便是疫苗研发的“重头戏”——临床试验。疫苗的安全要求比新药更甚，服药的人本身已经得病，药效大于副作用或许还能接受，而疫苗是给健康人注射的，必须要将风险控制到最低。
一期临床试验一般需要十多个受试者，观察他们是否会出现过敏等不良反应；二期临床试验的参与人数扩大到约几十人，分为试验组和对照组，试验组接受疫苗注射，通过对比两组的感染率验证疫苗的有效性。到了第三阶段，临床试验必须有几百人的样本量，才能排除各种干扰因素，真正判定疫苗是否安全有效。3期临床试验结束后，只有当国家药监部门批准疫苗上市，这时的疫苗才能真正被称为“疫苗”。
一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二期临床试验的数据显示疫苗有效，但等到三期放大后却显示无效了。这样的情况基本宣告临床试验失败，必须从头再来，而疫苗研发的资金以亿计算。
“绝不是某位勇敢献身的科学家自己试一下就能得出可靠结论的。”前述研发人士介绍，往自己身上注射疫苗，对于完成开发流程也没什么价值。
3月8日，“以身试药”的个案再次出现。媒体报道称，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研究员徐建青在2月26日给自己注射了一针新冠核酸DNA疫苗，两周后，还将接受全球首个以人源细胞为载体的疫苗。按照他的说法，相关动物试验已经进入到后期阶段，如果初步数据显示效果良好，这种疫苗将很快推至临床试验。
“为什么要在DNA疫苗基础免疫后用重组疫苗加强，是疫苗的免疫原性差还是为了寻求‘突破’？”众多专业人士质疑，在证明安全性和有效性之前，一切都是空谈，急于向媒体炫耀的动机存疑。
3月8日晚，徐建青婉拒了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我这次说早了，等后面数据更多的时候再讨论”。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目前相关报道也已下线。
一位接近国家药审中心的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一些疫苗企业借着疫情“讨价还价”，询问是否可以“特事特办”、关键性临床前研究能否打个折扣做，“还抱怨我们死板，阻碍疫苗研发”。该人士感叹，疫苗研发不是仅靠砸钱、砸情怀就能立刻做好的，靠的是大量的前期投入和经验积累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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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发疫苗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根据疫苗管理法，应对突发事件和传染病疫情，国家药监局可以对该类疫苗予以优先审评审批。经评估获益大于风险的，可以附条件批准注册申请，在一定范围内紧急使用，并可免予批签发。
南开大学法学院教授宋华琳解释，是否紧急使用疫苗的建议由国家卫健委提出，国家药监局组织论证同意后在一定范围和期限内使用，依法应急接种。
2003年SARS肆虐全球时，包括葛兰素史克、巴斯德在内，大批内外资企业同样扎堆研制。4月27日，SARS确诊人数达到最高峰，此后新增确认人数日趋下降，从6月8日开始再也没有新增病例。
当年12月，科兴的SARS疫苗进入一期临床，病毒却早就没了。科兴的疫苗在做完了一期临床后，就再也没有启用。为了SARS疫苗的研发，科兴还停掉了其他成品疫苗的生产线，出现了持续性亏损。
2月11日，世卫组织总干事谭德塞曾表示，首批新冠肺炎疫苗有望在18个月内准备就绪，全球有二十多种疫苗正在研发。如果拼尽全力研发出的疫苗赶不上此次疫情，研发还有必要吗？
“研发疫苗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前述疫苗研发人士表示。
和SARS不同，新冠肺炎病毒毒性低、传染性高——潜伏期症状不明显，80%以上的患者都是轻症，致死率不高。中国工程院副院长、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王辰此前曾表示，这种演化趋势，决定了新冠病毒未来很有可能将长期与人类共存，像流感病毒一样在每年冬天准时“造访”人类。
一旦新冠肺炎成为一种季节性流行疾病，积极预防是阻断病毒的最好方法。“永远应该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准备，才不至于被动狼狈。”前述疫苗研发人士说，与可能出现的长期抗击新冠病毒战役相比，疫苗研发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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