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武汉,告别了冬日的阴寒,随着治愈出院病人持续增加,“零新增”时间不断拉长,疫情对城市的影响也在消退。但在集中收治重症与危重症病例的定点医院ICU,与新冠病毒对抗的“拉锯战”仍在继续。
作为守护生命的最后防线,生死一线间,重症战场的医护人员始终坚守。直至今日,他们仍肩负着救治数百名重症和危重症新冠肺炎患者的重任。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央广前方记者对话中央指导组专家、东南大学附属中大医院副院长邱海波,记录阻击疫情最后的战役。
战“疫”老兵:
新冠病毒是沉默、诡异的“杀手”
今天(30日)是邱海波在武汉的第71天。1月20日,他到达武汉,当天开始往返于各家医院集中收治新冠肺炎重症患者的ICU病房。
邱海波:“当时打电话来说武汉有事,有挺多重病人,你要来。到的时候,放下东西下午就进入红区病房,看到一些病人病得很重,而且 ICU是满的,当时就觉得问题比较严重。”
总台央广记者采访邱海波
邱海波是我国第一位重症医学博士,在从事重症临床的30年里,他曾冲在抗击非典、甲型H1N1流感的“最前线”。但这次与新冠病毒的“短兵相接”,他仍然感觉猝不及防。
记者:“重症医学是生命救治最后一道防线,您此前也经历过很多大的灾难和救治,您觉得这次与以往相比,是否有很大不同。”
邱海波:“新冠肺炎的临床特征我们可以用一个形容词,叫诡异。如果用医学名词,就叫沉默性的低氧血症。病人往往烧也不太高,咳嗽是干咳不太重,肌肉有点酸、有点乏力也不是很明显,这样的症状可能持续时间很长。大概百分之十几的病人发展成重症,如果你测血氧饱和度,会发现血氧饱和度很低了,甚至可以到八十几。”
记者:“我们正常一般在93以上。”
邱海波:“90-93是及格线。大家到拉萨3700米海拔,稍微一活动就憋气、心慌的厉害,这次新冠造成病人血氧饱和度八十多,和拉萨差不多,但病人症状没什么。由此造成对疾病的识别、诊断、早期预警比较困难。还有一个传染性很强,短时间内病人数量几何量级上升,尽管发展成危重型的比例不那么高,但是因为基数太大了,所以短时间内超过了湖北和武汉重症医学或者叫ICU的救治能力。”
邱海波
扩床,加人
尽一切努力与病毒争夺重症患者
缺乏足够的床位和设备,也没有足以支撑重症治疗的专业医务人员,让包括邱海波在内的每一个医生都倍感焦心。专家组的共识是,必须尽一切努力扩床,做到应收尽收。
邱海波:“在很短时间里,我们就提出要做重症医院,迅速征集一些综合实力强的医院,把它变成重症收治医院,开始就3家,肺科、金银潭和中南,但是很快就会发现这不够,所以就变成9家,但仍然不够,所以就有了雷神山和火神山,这都是以重症收治为主的。还有40家左右的医院收治普通病人,当然还包括方舱医院。”
与病床一起增加的,是更多的医务人员。从除夕夜第一批医疗队到达武汉,先后有4.26万医护人员驰援湖北,而其中的重症专业医务人员达到1.9万名,这个数字已经是我国重症医务人员总量的十分之一左右。在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他们要尝试对重症和危重症患者开展对症治疗,给不断恶化的病情按下“暂停键”。因为专家组已经明确,要做到有效救治,必须将治疗关口前移。观察病人的每一次呼吸,盯住生命指征的点滴变化,这是属于重症战场的责无旁贷。
记者:“当时压力大到什么程度?”
邱海波:“太累了,躺下来就赶紧睡着。那时候在ICU里看到的都是命悬一线,都是病重的病人。一天里,上午、下午甚至晚上都要进红区去处理病人的急救。”
在最初一段时间里,大量临时改造的病房内有时会出现短暂的供氧不足,邱海波和同事们开始习惯了要带瓶氧气进病区。
邱海波:“我们最高的时候高流量氧疗设备一分钟要用50-60升的氧气,是平时的十倍。平时20张床,扩到60-80张床,氧气压力就会不够,一旦氧压不够了,我们就得马上穿着防护服推氧气瓶去病人床边。今天看上去就不可思议的是,你要进去病区的时候,每人必须带瓶氧气进去。”
病毒可以隔离,关爱没有阻隔
在不断探索、调整重症病例治疗路径的同时,作为专家组成员的他也要给同在一线的医务人员更多信心和支持。
邱海波:“重症病人上了呼吸机之后,如果供氧情况不改善,下一步就是俯卧位通气。但是做俯卧位通气是有点难的,病人有气管插管,身上可能有尿管,引流管等等,又是一个镇静的状态,翻过来其实是不容易的,在平时也要五六个医务人员一起。平时以护士为主,但这时候穿着防护服,大家有恐惧心里是很难做的。要把这个事情做成,必须让大家觉得这后面有一个医疗团队在支撑着我,所以那时候我们请管床护士来指挥,我们一波查房的医生把病人翻过来,这样保证做到位。”
处于重症隔离环境下的病人,面临不只是身体的病痛,更有心理上的焦虑和恐惧。虽然隔着厚重的防护服,但邱海波明白,与病人沟通的心不能有任何阻隔。
邱海波:“有一个武汉医学会的老师,大概三十多岁收进了ICU病区,他就特别烦,我问他为什么,给了他一张纸让他写,他就说我要手机,一看没电了。问要手机干什么,他就写‘爸爸妈妈在家,不知道我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生病了’。当时查完房我就告诉他别着急,我马上给你拿个充电器进来。给了他充了电,他打电话知道爸爸妈妈没事儿,从此就安静了,之后恢复得很好。那次我是觉得,虽然病毒传染性很强,可以用硬的东西把它隔离开来,但我们应该给病人更多的关心,如果你忽视了病人的情绪,也许你就错过了一次让他更快康复的一个机会。”
武汉迎来转折,但重症战场仍要坚守
心理转折,在二月下旬到来。在2月25日那一天,武汉市卫健委通报,48家定点医院空床位达到4100张。
记者:“您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心里会踏实一些?”
邱海波:“从2月下旬开始,我们的医疗力量、床位很充分了、治疗路径清楚了、关口前移都做到了,这时候还出现的重型、危重性的病人包括两类,一类病人是以呼吸衰竭为主的,还有一类病人是基础疾病跟新冠重叠在一起,大概2/3是因为年龄比较大,基础疾病比较重。这两类病人治疗侧重不一样。当然我也觉得现在是比较有信心的时候,在过去一个星期里头,危重型的病人几乎减少了一半,大部分病人救过来了,虽然压力很大,但是比以前要有信心了。”
目前,湖北治愈率已经超过90%。这个数字背后,也是重症医学艰苦探索的过程。他们是一只冲锋队,更清晰地认识了这个疾病,也把治疗中的经验变成了可操作的临床路径。目前,在包括邱海波在内的专家组努力下,第七版新冠肺炎诊疗方案已经更新,我国的防控和治疗经验也被更多国家借鉴。而邱海波自己对重症医学的未来有了更多思考。
邱海波:“这次大考对重症医学来讲,是有很多考验的,原来我们觉得床位已经不少了,但这次会发现三级甲等医院重症医学的床位应该得到更大发展才行。但日常这种短缺不那么明显,所以我们提出这样的建议,能不能把一些综合性的医院让它具有这种潜在的、变成重症医院的能力,我们在装备新的三级医院时,就要具有转成重症收治医院的潜能。”
总台央广记者:郭静、周益帆、杜希萌
部分图片来自央视《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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