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的庙

北王市村这个地名已经消失十多年了。

硕大的污水处理厂蹲在村民以前的房舍上,每日为周围的化工厂吐纳排泄物。就在污水处理厂旁边,隔着一条窄水泥路,有一座合院,水泥色的平房,在这个憋闷的下午,几乎成为江南渥热空气的一部分。

今天是7月30,某个菩萨的生日,爹和我跟着奶奶去化纸。

阑额的上方挂着“关帝庙”的牌匾,进门西边开间神位上书“九龙菩萨”,东边是“南无观世音菩萨”。还有关帝的马夫,形如卡通玩具的赤兔马嘴里被塞了新鲜的马草。

几个老嬢嬢和奶奶打招呼,“我进去看看。”爹要往里走。

“先拜,先拜。”女人们叫住他。

“人不好相信,只好信菩萨了。”奶奶今年八十,比这个政权还老。

“只能信菩萨哇。”应和回声一样扩散开。

不同于南方天井式建筑的幽晦,开敞的庭前一对挂果的银杏,东北角的铜钟刻着合村捐赠人的名字,大多同姓。“你们弟兄三个的名字也了高的哇。”奶奶说。没有找到爹的名字,“我不记得了。”他讲。

东西两侧有起居室,厕所,厨房。整个院子像一个过于严肃的小老头。

“你们平常就登了庙里?”爹想问她们有没有工资。

“弗个,八月十五要家去了。”

正厅上供关帝。西首坐着城隍老爷,城隍奶奶和华佗菩萨拱卫城隍老爷左右,老爷坐享奇怪的齐人之福。东头是地藏王菩萨,我努力把他的形象从乐高玩具上拉回来。所有人的名字前都加了“南无”,有点拗口。

奶奶叫我过去磕头,每个神台前面有三个跪垫,每个跪垫都要磕三遍,我按中,右,左顺序默默的进行。爹在掏钱,老嬢嬢们搬出一个富贵竹样的大香。“可以烧一天。”她们强调。

奶奶不让爹把带来的纸钱一古脑烧了。

“天炉里相烧把菩萨。外头烧把祖宗亡人。”对老姐妹们说,“伊弗懂。”

“我也不懂哇。”她又补充。

纸钱舔着火舌朝我冲过来了,爹把我一把拉开。

“覅戳破!”奶奶在那边说。“积年我都折元宝的,今年逢折。”

纸钱烧完了,我挺着腰看周围蔓草的荒地。

“这个庙什么时候建的?”我用普通话问执事的妇女,看她没回应,爹用土话复述了一遍,“解放前就有了吧,”她眯着眼想,“后来拆了,近年又重建的。”

“老早那边还有个哈登庙。”爹看着荒草丛远处。

“哈登庙,谁的?”听起来像外国人的名字。

“不知道。”爹问奶奶,奶奶也不晓得。

“什么时候建的?”

“老早咧。”

“现在还有吗?”

“弗晓得。”

车子要开了,老嬢嬢拎着一个苹果一个桃两块饼干从佛堂里穿出来,“喏,神食。把你女女吃。”

车开在庙旁的水泥路上,路是庙里出钱修的。

“村里的人每年都来烧纸吗?”我问她。

“也有人信耶稣。”奶奶说“弗好信耶稣。”

“为啥啦?”

“信耶稣不能烧纸,还要开会,烦格。这个只要把点缘事(那柱大香)。”

爹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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