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9日,一名35岁的男子走进了美国华盛顿州Snohomish县的一家急诊室。
他除了口罩没有戴任何防护措施,面对医生,他坦言道:自己最近刚从中国武汉回来,1月15号入境美国后就一直在发烧咳嗽。
医院对这名男子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并且把他的生物样本送往了亚特兰大——美国疾控中心CDC总部。在这里,他们可以使用中国科学家刚刚公布的新冠病毒基因组序列,对病毒进行核酸检测。
(图源:nature)
检测结果让所有人冒出了冷汗:阳性。
这是华盛顿州,也是美国的第一例新冠病毒。疫情,已经蔓延到了美洲大陆了。
(图源:wikipedia)
一个月后的2月18日,美国的病人数量达到了16。如果从官方数据看,疫情并没有开始扩散。
但是华盛顿大学的流行病学家Helen Chu却忧心忡忡。那段时间,她每天都看着中国的患者数量往上飞涨,所有朋友和同事都对这场疫情感到忧心忡忡。美国一个月前就已经有了第一个病人,病毒有没有可能已经在各地区扩散,只是大家没有发现呢?
(图源:abcnews)
作为流行病学从业人员,Chu知道目前唯一有检测能力的美国疾控中心CDC只在进行非常有限的测试:疑似病人必须有所有症状,而且有中国旅行史才能接受检测。
这是因为CDC的检测能力非常有限:CDC不想采用中国或者WHO设计的核酸测验盒,而是自行设计。除了重新设计的时间,新的实验盒还需要通过美国食药监局FDA的认可才能获准使用。在那之前所有患者都只能把样本送去亚特兰大总部测验,测验的容量和速度当然非常有限了。
而且让整个过程雪上加霜的,是2月16日消息传来:CDC推出的第一套测验盒被证明无效,量产遥遥无期。
就这样,在第一例病例出现的一个月后,包括华盛顿州在内的大多数地区都没有自行检测的能力。
(图源:WSJ)
没有试剂盒可供检测,难道只能坐以待毙,任由病毒扩散?Helen Chu认为,自己有能力去为此去做些什么。
(图:Helen Chu图源:nature)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面,Chu一直领导着自己的团队(西雅图流感监测实验室)在进行华盛顿州当地的流感病毒的传播调查。作为调查的一部分,她会收集华盛顿州Puget Sound地区有流感症状的病人的生物样本,然后测试这些样本中所含的病毒。
很快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他们完全可以在这些收集上来的样本里面查找是否存在新冠病毒。成千上万的疑似患者的样本已经待在实验室的冰箱里面,他们要做的,只是把它们与中国公布的新冠病毒的基因序列比对而已。
可以说,他们的团队就坐在如同金子一样宝贵的信息之上,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把黑布揭开而已。
(图:提取样本的工具)
但是,Chu有自己的两个顾虑。
其一,他们的实验室是一个科学实验室,而不是医学实验室。根据美国政府的规定,要对疾病进行诊断,他们必须申请成为一个医学实验室。这个过程本身需要好几个月的文书工作。而作为一个科学实验室,他们所发布的诊断是没有效用的。理论上来说,即便他们测出了结果,他们也不能把它告知病人或者公众。
(图源:Business Insider)
其二,就是测试这些样本,和实验伦理相违背。
大家可能觉得很难理解,原因是这样的:当这些样本被从患者身上提取的时候,患者都签署了同意书,同意实验室对自己的样本进行流感病毒的测试,但没有同意实验室进行新冠病毒的测试。
实验伦理要求科学家不能说自己要对病人做一件事,最后却做了另一件事。
比如科学家不能说我想帮你测试一下你是否感冒了,结果却在测试你是不是有性病,然后还把这个结果公之于众。这显然是对患者隐私的一种侵犯。
(图源:Nature)
正是由于这些原因,Chu和自己实验室的其他同事都不敢自行检测样本,而是打算遵守政府流程,遵守伦理,等待CDC的测试盒。
在整个二月份,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怀疑美国好几万的流感病人中就存在被误诊的新冠病人。但CDC还是坚持等待那个自行设计的检测盒最终投产,而不是让各州的实验室自行检测。
对于CDC的这个决定,到底是为了保护患者的隐私,还是为了掩盖真相,或者两者都有,现在已经说不清了。
(图:CDC接受国会问询)
2月24日,眼看着CDC的检测盒迟迟未能量产,大规模蔓延在华盛顿州愈发可能的情况下,Chu终于坐不住了。她的实验室在2月24日向CDC发出申请,希望批准各州实验室自行检测新冠病毒。
第二天2月25日,Chu决定不等政府批准,自行测试手头上的样本。他们一开始还抱有侥幸:如果一例都没测出来,那就没有问题,自己的良心也过的去。
但是检测开始的第二天,实验室就找到了阳性病例。
“我当时就:OMG”,实验室的工作人员Starita说,“我马上跑去了办公室,大喊我们找到了一个,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图:Helen Chu,图源:UW)
“病毒在这个月里肯定一直存在着”Chu看到测试结果之后说,“它已经无处不在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三个选择:谁也不说、告诉患者、或是告诉公众。如果选择了最后的那个选项,他们就把自己的科研前途放在了很大的风险之上——违背科研伦理、违抗CDC命令无疑会是职业生涯的一个很大污点。
但Chu最后决定把公众的利益摆到第一位,告诉华盛顿州的官员。州一级的地方官员比较务实,没有考虑测验的那些条条框框,直接行动起来定位到了那个患者。
(图源:WSJ)
这起病例是一位少年,和第一个案例来自同一个县,但两人没有接触。他几天之前有过症状,但现在已经有所好转,并且刚刚返回学校上课。
巧合的是,这一天就是他返校的日子。州政府的工作人员抵达学校,迅速找到那个患者进行隔离,并且关闭了整个学校。Chu的检测拯救了无数个潜在受感染的家庭,但也证实了所有人都害怕的一点:社区传播已经开始了。
(图源:atlanta)
对于Chu的实验室的“擅自检测”,CDC在26日当天要求Chu的实验室立即停止,理由是“错误的检测可能就会影响公众安全”。
但Chu的实验室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测验已存样本,越来越多的病例被发现,其中最早可以追溯到2月20日。
到了2月27日,CDC的态度稍显缓和,同意了各州的实验室自行检测病毒,但只能测试新患者,不能测试已有的样本。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美国的新冠病例开始曲线增长。
(图源:newsweek)
美国第一例死亡出现在2天后的2月29日,是华盛顿州一家养老院。同一天,华盛顿州州长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取消大规模集会,联邦政府开始向华盛顿州调集医疗资源。
一场本应该在一个月前打响的保卫战,终于开始了。Chu后来对记者说,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更早地开始检测。
截止目前美国全国新冠患者数量已经达到了1331,而最严重的华盛顿州373人,死亡30人。死亡率8%。
而CDC也不得不承认,早前一大批的流感患者中,确实存在被误诊的新冠患者。
(图源:weibo)
没有人知道如果Chu不违抗 CDC的命令自行进行疾病监测,美国的疫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最终还是能发现的:当所有医院都人满为患,老年患者一一死去的时候,他们才会发现这些患者可能不是普通的流感患者…但那时,已经太迟了
在突发的危机面前,行动迟缓的国家机器没能及时作出反应,而是陷入了层层汇报与批准的官僚泥潭中去。Chu其实也是这个机器的一部分,她完全可以做安全的选择:按流程办事,对潜在的危险视而不见,毕竟这严格来说不是她工作的一部分。
这样,虽然错过了阻止病毒蔓延的窗口,却没有人需要负责,公众也并不知情,他们只会觉得“是啊,那是一场灾难,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与之相反,Chu没有做这台迟缓机器的一颗默默无闻的螺丝钉,看着这台机器把美国带入灾难之中,而是选择违背规则,让自己承受所可能出现的任何后果,来维护公众的利益。就因为她知情,而且她也有能力。
这种勇气,足够配的上全美国人民的称赞和崇拜。
如果遵守科研伦理的结果是无数人的死亡,那么打破这样的规则,才最符合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伦理吧。
source:
https://www.nytimes.com/2020/03/10/us/coronavirus-testing-delays.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0/03/11/podcasts/the-daily/coronavirus-us-testing.html?
https://www.medpagetoday.com/infectiousdisease/covid19/85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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