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骂到撤档的片回来了，观众准备好接受它的暴力尺度了吗？

文

暖

《狩猎》这部电影简直是命运多舛，但反过来说它恰逢其时，也成立。
影片原本定2019年9月27日上映，但在俄亥俄州代顿市和德克萨斯州埃尔帕索市发生大规模枪击事件后，枪支管制话题又一次被推至风口浪尖，电影预告片中出现的大量杀戮场面，也被批判有美化暴力的嫌疑。
而片中精英阶层猎杀平民的内容，甚至让特朗普在推特上直接对影片开炮，批评「自由主义的好莱坞才是最极端的种族主义者……好莱坞在制造它们自己的暴力。」

于是《狩猎》把档期调整到了今年3月，甚至还制作了一张改档和写满恶评的海报。
不管主动还是被动，它在上映前就已经造足了声势。而影片的内容，也的确是对美国当前政治文化现状的明喻。

《狩猎》拥有典型的「大逃杀」式主线情节，我们或许可以称之为杀戮游戏类电影。一群精英阶层人士，为了满足自己的杀戮欲望、报复普通网民们在社交网站上对他们的声讨，便把这些平民绑架到一处庄园，分配给他们武器，展开猎杀游戏。
它选择了猎物的视角，从名为克里斯托的退伍女兵展开，一路回击，最终鸠占鹊巢，亦是相当反杀片的套路。

这样的故事并不新鲜，我们已经在《大逃杀》、《饥饿游戏》、《人类清除计划》中看过好多次了。
不过《狩猎》和它们还是不太一样。

这和影片背后的主创团队有关，出品方布伦屋（Blumhouse）堪称最擅长低成本恐怖片的厂牌，此前的《逃出绝命镇》、今年同样大火的新版《隐形人》都是出自它们之手。
而影片的编剧之一，达蒙·林德洛夫则是《迷失》的联合制作人，不管是挖掘时代恐慌心态，还是打造一个被新规则控制的异世界，都是他最擅长的路数。
于是，《狩猎》便从一开始就具有了明确的时代和社会性指向，据说影片在剧本阶段名字甚至就叫《红州 VS 蓝州》（Red State Vs. Blue State），几乎直接把美国的政党斗争搬到了台面上来。

影片也在多处细节上影射了现实。精英群体之所以引起网络舆论声讨，就是因为他们中的核心人物雅典娜，在一次内部聊天中用了「deplorables」的字眼来称呼被屠杀的平民群体，之后黑客把这段聊天记录放到了网上，自然就引发了群愤。
这显然是对希拉里在演讲中，称呼特朗普支持者时使用的「basket of deplorables」的照搬。

而聊天记录泄露引发的风波，被主创们进一步对号入座地取名为「庄园门」，也很容易让我们联想起希拉里的「邮件门」事件，以及片中直接讽刺的尼克松水门事件。
《狩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明喻，阵营划分极度标签化，富人捕猎者显然代表着信奉自由主义、政治正确的精英阶层。
即便是猎杀平民，这些掌权者也会故作公平地分发给他们武器，甚至政治正确地在十二个猎物中加入有色人种和难民群体。

而被猎杀的平民们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具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话语权，甚至要为自己在唯一的阵地——网络上发表的言论付出生命代价，他们自然是当权者特朗普的坚强后盾，广大的工人群体。
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即便直接挑起了红蓝战争，《狩猎》却没有站在任何一边。虽然主角是克里斯托这样的反杀者，猎物也并没有被放在正义阵营。
相比精英群体的傲慢、冷血、残忍，片中的工人阶级同样不讨人喜欢。他们愚蠢、肤浅，毫无逻辑、极易被煽动。现实生活中的庸人、网络上的暴民身份让他们无一例外地成为了影片的讽刺对象。

随着真正的硬派女主克里斯托的反杀登场，狩猎者和猎物的身份也渐渐模糊，雅典娜阵营的玩家们，甚至会伪装成平民混到他们之间。
猎物和猎杀者的混合，一方面是为反杀片的情节进展提供更多反转和悬念，它自始至终都在混淆观众的视听，比如没几分钟就杀掉了我们以为是主角的那些人，典型美式恐怖片符号的金发女和英雄男。

另一方面，这也呼应了影片暧昧而混合的中间派立场，即根本不就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政治正确，也不存在什么意义上的绝对公平。
而这背后，便是《狩猎》在血腥虐杀和美国政治图景之外，作为恐怖片更基本的那重恐怖内核。
这是一个许多经典类型片都在离我们远去的时代，想想你现在还能看到多少西部片就明白了。

恐怖/惊悚片作为为数不多经久不衰的类型片之一的原因是，它始终在不同的时代下调整着自己的内核，吓你只是它的途径，它的终极目的，或者说那些最优秀的恐怖片，总是能让你因此看到真实世界里的阴影。
比如《天外魔花》里投射的麦卡锡主义阴影，《逃出绝命镇》中的种族主义恐慌，《它在身后》里青少年无处安放的性欲望，《隐形人》中女性面临的男权压迫，都是这些恐怖片对当下世界的适应。
《逃出绝命镇》
而《狩猎》主要想传达的，则是今天的世界中广泛存在的另一种恐慌，它并不仅仅发生在当下的美国：谁在制定这个世界的规则？
杀戮游戏电影得以成立的基石，是它拥有一套不同于现代世界的规则。比如《饥饿游戏》中的十二区制度，《人类清除计划》中为控制人口和解决失业率问题的「扫荡日」政策，再大一点，也还可以拓展到《电锯惊魂》中制定游戏规则的竖锯身上。
《饥饿游戏》
规则意味着其背后一定有掌权者，而杀戮游戏电影之所以有观赏性，就是因为在这个过程里我们可以看到那些被规则控制的人，是如何自下而上，在遵从游戏规则的同时也利用它，并最终从规则制定者手中夺权的过程。
《狩猎》的世界就是我们当下世界的镜子。

主流社会中的成功者拥有话语权、制定猎杀规则和决定弱者生死的能力，而只有像克里斯托这样在阿富汗服过兵役的特殊个体，才能以暴制暴。
当她推翻规则的时候，下一个轮回就又开始了。

但，即便有上述种种现实性，《狩猎》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中流水准的恐怖片。
你简直能在影片里找到近些年来曾引发舆论战的绝大多数话题：党派之争、精英主义、网络暴力、移民问题、恐同心态、宗教歧视。

可它对绝大多数话题都是点到为止地一扫而过，根本就没有尝试过对它们进行丝毫深度上的挖掘。
影片对它所能想到的一切时下热点都进行了疯狂的扫射，精确 地找到最能激发观众熟悉感和认同感的那些话题，并将这些话题和暴力场景结合起来，就好像那些富人们找到了合适的猎物扔到庄园中，给了他们外强中干的武装，再把他们迅速杀死一样。

最明显的桥段之一是，克里斯托拿着枪问一位女权主义精英，你觉得你应该因为自己是女人而得到宽恕吗？
对方回答：不。
然后克里斯托就一枪杀了她。

这是赤裸裸的利用，而非批判，就好像影片在前期的宣传策略里，也有种把自己包装成政治文化受害者的嫌疑。
它把反套路做成了套路，那些批判性也就在一次次的反转中流失了。所以不管它在片中加入再多的《动物庄园》、龟兔赛跑故事的隐喻，也都只是装饰音式的花架子。某种程度上，《狩猎》聪明地把自己包装成了游戏中「猎物」的身份，然后邀请所有好奇的观众来成为围猎争议的玩家。
对现实症结纯暴力式的宣泄，不管是对解决问题还是审视问题都没有丝毫助益。所以，比起《逃出绝命镇》这样抓住一个议题深挖的影片，《狩猎》还是等而下之。
因为，恐怖片大约可以分成三种等级：直接伤害主角制造恐惧；营造伤害即将到来的紧张感，以此在观众的情感反应中制造恐惧；指涉现实，来让观众们对自己所处的世界产生恐惧。《狩猎》拿到了第三种剧本，却只做了第一种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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