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上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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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的时候,安宁就站着听课。任何科目不懂,哪怕只有课间十分钟,一定找老师问清楚,做题太累就练字。小草在书桌上逐渐泛黄,干枯。每次觉得看不到希望想要放弃的时候,安宁就看看小草!

首先高考是为了自己能遇见更多美好,甚至定居都市改变命运!

第二,欧阳的梦想也必须实现!

第三,农村女孩不读书,就等着被命运摆布——嫁个农村年龄相仿的男孩,一辈子为衣食住行操心;或者嫁给年龄稍大的县城男孩,被看不起,经济也未必好;还有桂华,以自己为筹码,却不知道每件礼物命运都标好了价格。如果在农村,你20岁还不谈恋爱,家里都会被人踏破门槛,闲言碎语会怀疑你是不是有病;谈了恋爱之后失恋了又是一堆闲话,谈恋爱结婚后不生孩子又是一堆闲话,生了女孩又是一堆闲话,恋爱结婚生子都顺利的话,家里条件不好依旧被人踩踏,家里条件好也会被人使绊子……没完没了!吃饱了撑的村人的哲学是:你凭什么过得比我好?

第四,安宁从小就是村人鄙夷踩踏的对象,更是小伙伴们的背锅侠,哪怕是被打了,也会被恶人先告状,回头来还被小伙伴的父母臭骂。安为国一向息事宁人,不问青红皂白就一顿臭骂。如今,她是村里同龄人里唯一的女高中生,更是成绩最好的高中生!而高考,是回击那些骂她“没妈就没教养”的村人,骂她“小姐身子丫鬟命”的继母,欠债不还有脸冷嘲热讽“姑娘读那么多书什么用”的人的最好武器!

第二次模考很快就来了,安宁的心格外宁静,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比上次还糟糕。

语文作文是《我最爱的人》,安宁一边写一边掉泪。监考老师吓一跳,问她,“不舒服要说的哦?”

安宁摇头,接过老师递来的纸巾点点头。8个月嗷嗷待哺,姥姥不顾舅舅和姨养不活的担忧,不顾村人“姥姥养外孙女,就好比鸡妈妈带小鸭,呱呱呱,小鸭长大了,跳进池塘,小鸡妈妈傻眼啦……”的冷嘲热讽,不顾爸爸和姑姑们的无所谓和敌意执意将自己养活……顿时下笔如流水,“如果没有姥姥,我的生命应该会终止在1985年夏天……”

数学是强项,考试前林班依旧不放心,将安宁叫到办公室花午休帮她针对性地梳理弱点。英语听不懂的就跳过,沉静下来答后面阅读理解之类。

文综,安宁的思维一向是跳跃性的,得心应手。比如2001年12月11日,中国正式成为世贸组织成员,要回答加入世贸的好处,“1.有利于中国更快、更好地融入国际经济社会。帮助中国经济更好地融入国际经济社会,更好地利用国际资源和国际市场的优化资源配置功能,发展我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2.有利于维护我国的经济利益。作为“经济联合国”,WTO具有制订和管理世界经贸秩序的作用……加入WTO后,投资和出口的规模将进一步扩大,从而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也算顺利!

一考完老师就发了答案,安宁认真地核对完,忽然默默地趴在桌上。林班见了,过来轻轻敲敲她的桌子,“出来下。”

“怎么了?”林班在办公室生了一盆炭火,烤了几个小红薯,捏捏一个软了,递给安宁,“吃吧,趁热。”

“这次,还可以。”安宁含笑带泪,一边剥开小红薯吹灰,“没想到林班也爱吃这个。”

“哦!吓得我以为你又绝望要退学呢!”林班开玩笑,“要真退学了,陈振宇会很难过的。”

“嗯?林班认识他?”安宁的脸刷地红了。

“我们老师分高一二三组,但办公室还是在一层嘛!贫困奖学金每班报3个名字,而他只报了你的名字,元旦晚会提议不收你的钱,还有小雏菊……一个办公室哦。”

“……”安宁低头默默啃红薯。

“他很有前途,读大学后,可以保持联系哈。”林班笑眯眯的,“我看好你俩。”

“林班,”安宁羞得跺脚,“上次你说我要嫁在农村,这次又提什么陈振宇,鼓励我早恋吗?我只怕考不上,哪有心思想这些!”

“在不影响成绩的前提下嘛。”林班顽皮地笑笑,“处理好对成绩也会有好处的。”

“哼!”安宁一撅嘴,“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班上多出几个名牌大学生对吧?”

“嘿,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安宁扑哧一笑,“放心吧林班,不管如何,我也不会跟你讲退学了,因为我发现!我根本!没有退路!”笑笑,“还有这个小红薯,我得还你人情呢!”

“对啊,这样想就对了嘛!需要老师们辅导帮忙的随时跟老师沟通,”林班正色道,“有问题就来找我,随时。”

“好的,林班,老师们对我寄予厚望,我不会辜负老师们的!”

成绩下来,依旧是年级前十名,总分568分。按照2001年武大在湖北的分数线,有望了!那一刻,安宁拿着成绩单,在暖暖的阳光下,放声痛哭!

李烨涛和陈振宇的成绩依旧在淼城中学名列前茅,安为国在舅舅那里做事,每个月生活费稳定,除了一心往前拼,安宁什么都不用想。

前阵子大悲大喜,熬夜看书,精神紧绷加上天气突然变冷,安宁又感冒了。嗓子里像有一层纱,“咳咳咳”,没有痰,干咳得满面通红,食欲不振。本想多喝热水,晚上不开夜车,烫烫脚就好的,谁知越来越严重。成绩刚上路,还是等月假去看看吧……

去食堂,正在排队的安宁被人从后面一拍肩膀。安宁转身却没看见人,狐疑地咕哝,“谁呀?”唐晶晶闪出来,“好久不见,这次考得不错嘛!”

“你也不错啊,照片挂在楼道里,梦想是武大。”安宁笑嘻嘻回敬,“咳咳咳。”

“嗓子不舒服?”唐晶晶拍拍安宁的背,“见到我就那么激动?”

“感冒啦,”安宁嗔怪道,“咳咳,好几天了,咳咳。”

安宁每句话说不完就被咳嗽打断,唐晶晶皱眉,“吃药没?”

“没,咳咳。”安宁叹气,“上课老想睡觉。不敢请假,等月假,咳咳。”

唐晶晶赶紧三两口扒完,“走,跟我去我叔叔的诊所,保证给你成本价!”

两人分别拿了请假条,在校门口汇合。

淼城二中门口是一条三米来宽的河,淼城人叫“港”。河水墨绿色,沿岸常常飘着塑料袋和树叶菜叶,对岸的人们临河而居,斜坡上种着无精打采的菜苗,颇有点江南水乡味。校门口一棵树形优美的合欢树,叶形雅致,树冠开阔。若是遇到开花时节,一羽一羽的粉色小扇子像少女含羞的脸庞,在小河里揽镜自照,煞是好看。

“安宁,你跟陈振宇有联系吗?”唐晶晶出门就往左,在居民区里的小路里穿梭,看起来熟门熟路。

“没,高三忙。”安宁跟在她身后到处打量,“我们要去哪?这什么地方,我没来过呢。”

“哦,我上周去淼城中学找我姐,我姐说陈振宇这家伙现在在淼城中学如鱼得水呢。”唐晶晶回眸一笑,“就跟你说他是个潜力股吧!这是县医院旁边的居民区。”

“咳咳。”

穿过几条小路,见到一间小诊所“唐医生诊所”。唐晶晶大大咧咧一推玻璃门,招呼安宁,“快进来,外面冷。”安宁看看左右,不远处居然是一个大操场。

唐晶晶顺着安宁的眼光看过去,“哈,淼城中学。”

唐叔叔个子不高戴眼镜,笑微微的,“晶晶,你今天怎么来了?”

唐晶晶撒娇,“没事就不能来看叔叔啊?”

“嘿,你说我是看病的地方又不是公园,你又是高三忙得很,没事来干嘛?你活蹦乱跳的,是不是这个同学感冒了?”唐叔叔回她,看向安宁。

“是呢,唐叔叔,我叫安宁,”安宁赶紧接话,“我感冒好几天了,嗓子疼,咳嗽,发烧倒没有。”

唐医生看看安宁的舌头,问,“几天了?扁桃体发炎有点严重,可以先吃药看看,不行再打针……”

安宁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说,“有小针吗?那种比较便宜。我高三了,好得快才不耽误学习呢。”

唐叔叔一笑,“现在都不兴小针了,这样吧,我给你打点先锋和葡萄糖吧,2天给我30元就行,再开点药回去巩固下。多喝水,注意休息,禁辛辣。”

去医院100估计都不够,安宁一听,大喜,“谢谢叔叔,太谢谢了!”

趁着唐叔叔去拿药水,唐晶晶悄悄塞给安宁50元。安宁摇摇头,“我有,没有了再找你借。”

“真的有?”唐晶晶不信。

“真有,”安宁安慰她,“我爸去舅舅那里做小工了,这几个月还比较充裕。”

“行,要帮忙跟我说。”

“谢谢!”

安为国在安宁舅舅手下做小工其实很不爽,因为他闲散惯了。

比如每天8点必须到岗,18点下班,中午休息一小时,迟到就口头警告,请假也得提前说否则扣钱,不戴安全帽扣钱……琐碎的规矩让他很不习惯,回去忍不住抱怨,“工地本来就嘈杂,安宁舅舅拿着个大喇叭在底下指挥,我今天没听到他的话,被他当大家面说了几句。”

“你有钱了人家才认你这个亲戚,你现在谁给人家打工的,哪有老板把打工的当人的?”继母趁机挑拨离间,“你自己脑子有病非要供安宁读书,现在受气还不是应该的?”

“哎。”安为国懊恼得直叹气,“她姥姥去世成绩也不行了,还不晓得考得上考不上。”

“考不考得上享福的都是你,”继母正话反说,“别人难道能享福?”

“享福,豆腐。”安为国往床上一躺,瞬间鼾声大作,睡醒又骑着自行车去工地。

工地嘈杂,安宁舅舅不得不拿着扩音器在底下指挥。安为国觉得他有点钱了,加上老婆中午一番话,他觉得安宁舅舅故意搞得高自己一等样。

“安哥安哥,说你呢安哥,”这天是搭脚手架,安宁舅舅见安为国手脚慢,旁边的人都袖手嘻嘻哈哈等他,很急,“麻烦你快点,你看旁边的人都比你快了呢。”

安为国被工友们稀稀落落的笑声搞得恼羞成怒,当即没好气,“十个指头还分长短呢,哪有完全一样快的!”

工人们哄笑,安宁舅舅想起安宁,“安哥,那你手脚快点哈。”转身出去了。

旁边的人拍拍安为国的肩膀,朝他挤挤眼睛竖起大拇指,安为国觉得很骄傲,觉得自己像是敢于向周扒皮抗争的英雄一样。

工地材料多,正在搭建的屋顶掉下东西也是难免,所以要求所有人必须戴安全帽。偏安为国这天进厂的时候发现忘记戴安全帽。回去取就会迟到,要扣钱,不取吧,没安全帽也要罚款。

厂区轰隆隆很嘈杂,大家都戴着橘色安全帽,不戴的安为国,大家禁不住多看他一眼。

“安宁舅舅是小舅子呢,”安为国一边忐忑不安地往里走,一边心存侥幸,“怎么说也是亲戚,等哈他看到,我就跟他低声下气说哈算了,不然要罚款50元呢!实在要追究责任,我就说受伤不要他负责不就行了?”

工友们一见安卫国没安全帽,都炸锅了,“老安,你咋不带吃饭家伙呢?”

“手不是吃饭家伙么?”安为国一边爬脚手架一边回敬。

“哎,说你的安全帽呢!”工友敲敲他的头。

“哎,忘记带了咯。”安为国很懊恼,话还没说完,安宁舅舅来了。

“安哥!”安宁转过来见安为国没戴安全帽,大惊又怕,“你的安全帽呢?”

“忘了。”

“不戴安全帽就是50块钱哦,”工友火上浇油,“我昨天还签了罚款单哦老安!”

“就是就是,端人碗受人管,那一碗水得端平(形容一视同仁)。”又有人看戏不怕台高。

安宁舅舅冲那些人嚷,“快干活!不想早点下班啦!”又冲安为国说,“50块,安哥,这是规矩,你去交钱,我去给你拿个新帽子。”上次安为国就忘记帽子,自己把帽子给他又去找人家借了个,这才几天哦,又忘了?叹气往外走。

“就该这样么,”脚手架上的人起哄,“出来做事就不能认什么亲戚不亲戚的,做错事就该罚。”

“人家有钱了,说你几句你就忍着吧,安哥,记住你可是个打工的!”老曹不怀好意挑拨。

安为国瞬间热血上涌,索性破罐子破摔,在安宁舅舅后面指着骂,“你是故意的是吧,不就是一个月400块么?你那么有钱,我们又是亲戚,借钱安宁读书又怎么样了?现在我每天低声下气的,你还动不动给我下马威,不是一次呢,你不就是捡软柿子捏么!还真当我好欺负啊!”

“安哥,”安宁舅舅回过身,气不过恼不得,“你这话说得好没意思啊,我不是为了安宁才要你来么……”

“少来!”安为国扬扬头道,“老子不在你这里搞就饿死了么?老子不干了!”

安宁舅舅气得咬牙切齿,想着那些刺儿头,也不留情面了,“不干了?行,那你现在就去财务结工资,50元不罚了。你走吧。”

“哦……”那些刺儿头怪声怪气地叫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怯,默默缩回头去。

安宁舅舅又朝脚手架上起哄最厉害的老曹吼,“老曹,明天把你弟弟带来我看看,行的话顶替安哥!别耽误事!”

“好咧!”那老曹洋洋得意地吐口口水,“安哥慢走!”

安为国愣了愣,只好抬脚去财务室。一想到安宁舅舅一点都不认亲情,又想起要给安宁送生活费,气呼呼来学校找安宁。

安宁还有一针,一出校门就看见安为国铁青着脸候在学校门口,不禁小心翼翼凑过去问,“爸,你来了?”

安为国惊讶抬头,“又不是周末,你出来干嘛?”

“哦,”安宁赶紧编个借口,“同学感冒了,我去给她送点东西。”

“一天到黑瞎操心,管好自己的成绩先!”安为国气正没地方出,“你舅舅不把老子当人,不是为给你挣学费谁要去看他脸色!狗眼看人低真是,你要好好考,给老子争口气晓得不!”

“晓得,爸爸,但是舅舅怎么会欺负我们呢?”安宁疑惑不解。

“老子上工地忘记戴安全帽,都跟他说了忘记了不是故意的,他还是扣了我50元钱,50元又够你10天生活费啦,老子受不了这窝囊气,不干了!”安为国是真生气了。

“是舅舅叫你不干的?”安宁皱皱眉。

“老子自己不干的,都是亲戚,逞什么威风,给谁下马威呢这是!”安为国不屑地撇撇嘴,“就是你的生活费,难了,咳。”

“没事,有就多用点,没有就少用点。”安宁叹气安慰他,“一个月100也够的。等我考上了大学我就勤工俭学,申请助学贷款,爸爸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主动提起考试,“爸爸,我刚刚模考考了568分呢,比去年武大的录取线还高呢!”

“嗯,你要好好考,给我争口气!不要搞跟成绩不相关的!”安为国心情稍微好了些,“那我走了。”

“好的爸爸。”

见安为国气冲冲走了,安宁赶紧去打针。

“叔叔,我是唐晶晶的同学安宁,我来打针,昨天来过的,谢谢。”安宁一进门就打招呼。

“好的我记得,你先坐吧。”唐叔叔一边忙一边嘱咐。

“好。”安宁找个偏僻点的位置坐,又掏出英语卷做。

“高三很紧张吧?”唐叔叔拿着吊瓶过来,“左手右手?”

“嗯。”安宁伸出左手,“右手要写字。”

“好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告诉我哈。”唐叔叔一边调药液速度一边问,“晶晶在你们学校怎么样?”

“学霸,成绩好又漂亮,老师学生都好喜欢她呢。”安宁笑了,“她今天主持班会,我就自己来了。”

“哦,那就好。”

安宁左手搭在扶手上,跟膝盖上摊着的英语卷子较劲。12点了,肚子有点饿,看看药水,嗯,估计还要半小时吧,又低头做卷子。

陈振宇被唐晶晶告知安宁去淼城中学后门口打针了,一下课就冲到食堂打饭,一路小跑赶来。

“安宁,又感冒了?”他推开玻璃门,卷进来一股寒气。

“嗯,你?”安宁始料未及,赶紧看看附近,没有熟人,稍安。

“晶晶告诉我的,今天打完就没有了吧?”陈振宇顺手拖来一个凳子,“晶晶是走读生,让她帮你带药啊,拖得这么严重。”将饭菜打开放上去。

瞎操心,安宁低头吞了笑。

“天冷饭菜凉得快,吃饭吧先。”陈振宇不由分说帮她收起英语卷子,笑,“哟,跟我们用的一样的教材呢。”

“分数不一样呢。”安宁接话,“比你少。”

“呵。”

清炒土豆丝,清炒大白菜,煎鱼。安宁看着清淡的饭菜,笑了。陈振宇很不好意思,“我想着你打针,大概吃不下大鱼大肉的……”

“很好了,谢谢。”安宁第一次和男孩单独吃饭,左手又使不上劲,饭粒都从筷子缝里漏了,很是狼狈。

“等等。”陈振宇一拍脑门,跑去找唐叔叔要来勺子,“给你。”

安宁不敢捏陈振宇指头,刚捏了勺子边,陈振宇一松手,结果“啪”一声掉了。

“啊,我再去拿。”陈振宇忍住笑,捡起勺子丢垃圾桶,又去要来一只放在安宁碗里,“安宁,你刚才拿筷子好高啊。”

“哦,”安宁下意识一看他,居然也拿得很高。心里咯噔一下——淼城人认为,筷子拿得高,就嫁娶得远,当下黯然,“拿得高嫁的远,是这个意思吧?”

“嘿,我可没说,”陈振宇红了脸,“快吃吧。”

“嗯。”

“这次模考怎么样?”陈振宇边吃边问,顺手给安宁夹一筷子菜。

“够了够了,吃不了!”安宁赶紧拦住,“这次考了568分,过了去年的武大线。”

陈振宇伸出大拇指,笑笑。

“也不能高兴早了,考新闻系悬呢。再说又不是高考!”安宁一低头,偷笑。

“没事,大不了去武汉读一本,我考武大帮你圆梦。”陈振宇笑。

“哈,梦想能交给别人呢?考不上武大我就去西安。”家人相互算计,亲人看不起,村人时刻给你使绊子,越远就越是眼不见心不烦。

“嗯?西安?”

“对!”

安宁在安为国想将她送人以后,除了做家务,就躲在卧室,像沉默的影子。无意看到1997年的《知音》,里面有个故事:西安某大学校花被富二代男友劈腿,被嘲笑到抑郁。

墙倒众人推时,有个优秀的男孩森对她示好。森家境贫寒,成绩优异,英俊高大,还是校刊编辑,也有不少女孩倒追,而他并不为所动。

可校花以为那不过是森羞辱她,断然拒绝。森依旧不肯放弃,校花想了想,对森说,“你爱我就得拿出真心,明天你抱着玫瑰跪在我宿舍楼下,我才会下来。”森愣了,回答,“好。”

次日西安大雪纷飞,森果然抱着火红的玫瑰跪在冰天雪地里。女孩们惊叫声不断,漫天大雪里,森就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直到森被雪淹成雪人,校花才冷冷地在所有女孩羡慕的目光里款款下来,走到森的面前拿掉玫瑰花丢在雪地里,“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不过又是一个想玩玩的人罢了!”

校花刚转身,森就缓缓站了起来,沉声道,“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羞辱我,但我绝不会因为任何人沉沦!”

“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羞辱我,但我绝不会因为任何人沉沦!”校花闻言落泪,从此收心学习,生活也逐渐回到正轨,毕业后签了不错的单位。

毕业时,校花因为愧疚而请森吃饭。没想到森听了她的道歉,笑了,“我的亲姐姐因为自由恋爱不成自杀了,所以我能理解你当时的苦。如今你走出来我就放心了。我是学建筑的,我知道,在心与心之间搭建一座桥梁,比在崇山峻岭之间搭建一座桥梁更难!祝你顺利!”

校花顿时泪流满面。

森的善良包容令安宁热泪盈眶,西安从此深深烙印在心里。

参加元旦舞蹈队——被骂:酒精(方言“妖”的意思),妖精,爱表现……

打破学校800米记录——被骂: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文章写得好——被骂:编故事谁不会,一天到晚异想天开,一点都不脚踏实地……

单科拿到第一——被骂:化学那么差,就算你这一科考100分又怎样?

初中收到情书——被骂:你不勾引人家男伢,人家能给你写情书啊?

……

你再努力,依旧有那么多那么多吃人的、恶毒的、嫉恨的言语。单亲又是寒门,在所有人眼里,你就该处处狼狈不堪。你表现不好,他们会拿着放大镜拿着扩音器到处宣扬;你表现好,他们鸡蛋里挑出骨头来。这些人里,有村人,有继母,还有安为国和姑们……

从小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被接纳的姑娘,终其一生都会执着寻找那个无条件包容她的人呵!安宁也在寻找那个即便全世界质疑她却愿意“虽千万人吾往矣”地信任她,呵护她的人!

而底层的婚姻不过是柴米油盐凑合过日子,爱情?想太多了。所以安宁要拼命读书,努力变得优秀,更优秀,这样才可能跟自己未来的白马王子站在同一个平台上。在最该努力的关键期,决不允许自己分心!也许,考到西安,在漫天大雪里,会遇到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男孩吧?

“西安……”陈振宇当然不知道安宁这些少女的心思,喃喃自语,“西安交大?西北工业大学?都是理科院校啊,你看上了哪一所?”

“我就看上了西安这个城市!”安宁神秘一笑。

“怎么能小孩子气呢?”陈振宇脱口而出,“高考可是关系到就业……”

“我没说我成熟啊。”安宁挑挑眉,“十三朝古都看西安嘛,我喜欢历史!”

“好吧。”陈振宇无奈一笑,“高考前希望你会给我一个确定的答复。我先回学校了,你注意身体,不要太拼。”

“哦。”看着他的背影,安宁想起自己乱七八糟的成长环境,很堵,“就这样吧,尘归尘,土归土,你归你,我归我……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要是万一考不上呢?每次安宁想到这个问题就很慌,像是一个美梦突地惊醒来。语文老师说,考上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韩寒的《三重门》也是一个成功的典范,360行,行行出状元。

“那你为什么不初中毕业在家里学手艺,或者去打工呢?360行,出状元你还非要拼命读个什么高中?”安为国跟安宁谈到这个问题怒不可遏,“老子告诉你,高中考不取大学,老子再没有一分钱帮你!别人家帮伢在县城租个门面卖东西,老子没钱了!还要被你后妈看笑话,哼!”

韩寒的路毕竟太特殊,不是自己可以复制的;而刘亦婷,从小生在知识分子家庭,也不是自己能比拟的。最适合自己的,当然唯有高考这华山一条道罢。

月假,安宁先去了舅舅家。

那排红瓦白墙的小屋是妈妈的幼年童年和少年青年时代的见证,也是安宁幼年和童年少年的心安之所,可现在,物是人非。

舅妈叫了村人在打牌,安宁堆上笑叫一声,“舅妈。”

舅妈一见到安宁就气不打一处来,“安宁啊,不是我要说你爸爸,你说舅舅做个包工头,是不是最怕工人出事?”

安宁只好说,“是,舅妈说得对。”

“没戴安全帽也可以理解,哪个没忘事的时候呢对吧?老虎还打盹呢!但是规矩要讲的撒,扣钱还跟你舅舅吵架,你说你叫舅舅怎么管其他人呢?本来你舅舅还打算给他私下补钱呢!你不晓得接这么点工程多少人眼红,就巴不得出幺蛾子呢!”舅妈依然怒气冲冲。

“那是的呀,现在弄点事多难啊?亲戚好是好,但是不好管,你说外面的人叫人家马上走没得什么,亲戚你要是敢这么说,人家还说你有钱了满不得了!”牌友立即接话,“安宁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的,我爸也知道自己错了……”安宁赶紧整理措辞。

“他才不会觉得自己错了呢!你舅舅看你份上,私下跟他说,钱帮他垫上,不然你又没生活费了。你说,舅舅是不是仁至义尽了?”舅妈越说越气,“他狗皮帽子反戴起(形容不识抬举),说,‘不干就是不干了,求也没用!’谁要求他,还不是看你可怜……”

安宁如坐针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舅妈,好的,我先回去了。”

“不吃饭了再走?吃饭了让你舅送你回去,就是不晓得他几点回呢。”舅妈忙里偷闲看一眼安宁。

“不吃了不吃了,”安宁赶紧赔笑,“舅舅舅妈都忙得很。”

安宁闷闷地往外走,到了大路上,被刚下公汽的李烨涛看到了,“安宁!”

“哦,是你啊,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安宁打起精神。

“你这是去哪了?”李烨涛含笑问。

“喏,”安宁扬扬下巴,“我姥姥家。”

“哦。”

“最近成绩还好吗?”安宁问。

“还那样,班里有时候第一有时候第二,年级前五十。”李烨涛笑答,“你呢?”

“这次模考过了武大线哦——”安宁拉长声音,忽然试探他,“不过我想去西安。”

“厉害!啊,西安?哪个大学?”李烨涛一惊,“我想去武汉么。”

“那你去嘛!”安宁耸耸肩,“又不耽误咯。”

“嗯……耽误的……你去西安我就去西安,”李烨涛微微皱眉,“我说过要跟你大学见的。”

安宁只是笑。

“笑什么,真的……”李烨涛忽地也有点羞涩,“说话要算数嘛!”

“哦,我就那么一说,也许还是会考武汉的。”安宁安慰他。

“那填志愿前要告诉我到底是西安还是武汉哈。”李烨涛松口气。

“好呢。”

刚回到家,安为国就问,“怎么才回来,天都黑了。”

“我去舅舅家了。”安宁怯怯道。

安为国一听,指着安宁鼻子就骂,“你还认他们做什么?人家有钱了还认得你?是亲戚还要扣钱?你妈说得对,到底有钱就变脸了!”

“爸爸,你怎么跟舅舅吵架呢,舅舅也是为了你好嘛!”安宁没底气地抱怨。

“为我好个屁,亲戚一场搞得我这么没面子,是亲戚就应该对我比别人宽松才对!哪里就出事了,不戴安全帽就是个借口,故意整老子!”安为国的火气也没地方出,“老子为了你才这么低声下气的,不然老子去给他打个屁工,这么有钱,给几万我们又怎么了,现在我们这么穷,一个月400元还搞得这么没趣……”

安宁实在无法认同安为国的那套大道理,只好洗手吃饭。

“安宁,不是我说,你那些舅舅姨,表面上看起来对你很好吧,关键时刻谁又帮你了?你舅舅不用说,你现在这么缺钱,他把你爸爸开除了。你姨呢,你读书给了你多少钱呢?”继母横一眼安为国,阴阳怪气。

“嗯。”安宁不敢争辩,心里沉甸甸的,赶紧一口接一口地拔饭。

哎,生活中有那么一种人,外人藐视甚至侮辱他,他不仅视为正常,还对他们挺佩服;却唯独要求亲人在人格上对他平等相待,而且小看亲人。这才过了几天不操心生活费的日子啊,后面又要忍饥挨饿了啊?

讲台上厚厚的粉笔灰,老师们含着咽喉糖嘶哑的声音,实在犯困的同学会拿着圆规戳自己,或者要求同桌打自己的脸,桌上高过头顶的黄冈卷子,鲜血似的决心榜,还有催人的大钟摆来摆去:高考来啦高考来啦!每个细节都让人绷得紧紧的。

教室里每到中午就是各种饭菜的香味,安宁甚至能从香味里辨别出煎鱼,小炒肉的味道。每到饭点,父母们就焦急地挤在校门口,伸长脖子捂着胸口的饭菜,只盼孩子多吃几口。

“安宁,高考要送饭吗?”安为国见其他家长都送饭,问。

“不用,我就在食堂吃。”安宁一口回绝。

“我看人家家长都送饭么……”

“算啦,到时候食堂人少,我也不怎么排队,又不怕吃坏肚子。我想吃什么自己弄。你来送饭,再叮嘱我好好考,那简直要命。”安宁撇撇嘴,“就当个月考。”

“怎么能当月考呢?”安为国反驳。

“哎,知道啦。最好高考你都不用来。”安宁嘱咐他,“我自己搞得定。”

下晚自习后,安宁缠着林班问问题。

问完了问题,教学楼黯淡下去,宿舍楼一孔一孔亮起来。

“放下包袱,轻装上阵。”林班勉励道。

安宁战战兢兢地问:“林班,你觉得我能考个什么样的学校呢?”

林班一愣,斟酌道:“只要好好发挥,一本没太大问题。”

“哦。二本呢?”

“肯定能啊。”

“林班,你说是不是每个人的命都是注定的?”安宁忽然迷茫地问。

“你年纪轻轻怎么相信命呢?”林班皱皱眉,“早点休息哈,想多了哈。你把想这些的时间拿来想成绩,肯定又是年级前几名啦!”

“哎,好吧。”

高考的脚步声逐渐清晰。

安为国来送生活费,安宁试探地问,“爸爸,要是我考砸了怎么办?”

安为国脸一黑,“怎么办怎么办!打工!老子没得钱你复读!”

“要是大专的话……”安宁试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安为国怼回来,“回来种田!”

安宁只觉得往前是一片大雾,看不清会是怎样;往后是悬崖峭壁,水深千丈,安为国一句“回来种田”让安宁被堵得不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可少男少女,有几个不是对大学充满风花雪月的梦想?然而,生在农村,求学的每一步都像探地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没有人指点,亦无人可以请教,除了老师对各个大学比较专业以外。高考顺利还好,要是考不好,一辈子遗憾。

紫藤叶又葳蕤了。安宁站在紫藤下仰望天空,湛蓝湛蓝的天空里有若有若无的花香。如果有来世,就做一挂紫藤吧,与蜂蝶为伍,在阳光下迎着太阳微笑,不要这么多勾心斗角,不要这么多的撕心裂肺,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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