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2章
汇中订婚宴
连载12
他想到她原是孤女，而她托付终身的他，则是命悬一线的飞行员，不禁心里发出一阵悲凉寒气。
他很清楚，战争期间的飞行员，时刻游弋在生死间。
他想起与她初识沪杭线火车上读到的《追忆似水流年》那一段：
“如果说，在那段时间，死亡之念，如人所感，使我的爱，褪色变淡，那么，长久以来，爱之期盼，又助我战胜对死亡的惊恐，因我明白，死，并不稀奇，正好相反，童年以来，我已死过几次。从最近这段时期来说，我不是曾把阿尔贝蒂娜，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吗？那时，我能想象，失去对她的爱，我是否还可苟且偷生？”
他想着自己马上就要与她正式订婚，而明年圣诞节时能与她共结连理成为夫妻吗？明年此时，自己还健在吗？还能带她来这里吗？
他的学员黄问默做飞行表演失事那天，他心里闪过一念，他与颜宝惠订婚一年后，再行婚礼；一年后，他健康活着，就与她完婚。
不久前，他已发现，她看起来弱不禁风，但骨子里颇有主见，有勇气嫁给命悬一线的飞行员，似乎已做好当寡妇的心理准备。
然而，纵然她不怕当寡妇，但他怕她当寡妇。
他怕，婚后不久，她就成了怀上遗腹子的寡妇。
他隐隐感到，中日战事随时打起。他很清楚，万一开战，国军飞行员战死的可能性是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想找机会告诉她，订婚一年之后，再举行婚礼，不过，今天显然不是挑明这话的时机。
他正想着，她一转身，看见了他，两人都向对方走去。
刚才，被战争阴云重压的他，想以微笑掩饰愁容，但她还是看出他脸上乌云密布的痕迹，急忙问：“永，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可能走累了。你来多久了？冷吗？”他边说边把她的双手暖在自己手里。
“不冷，徐妈妈送的这件呢子大衣，挡风又保暖。”她说。
“来，我再给添些暖气。”他说着，抱住她，心里希望，这一刻能持续到永远。
他心里说：“马上订婚了，要忘记战争，要忘记死亡。”
他们俩从汇中饭店外滩一侧东门进去。饭店大堂充满浓浓的圣诞气息，留声机飘出The First Noel（第一个圣诞节）的英文歌。
汇中饭店共六层，六层顶端临外滩一侧，镶着两个英文字PALACE
HOTEL（本意：宫廷饭店），文艺复兴风格，外墙灰白砖镶红砖，门窗圆拱形，有三角窗楣，楼内有栅栏门电梯，乘客在电梯上下时可欣赏电梯外的世界，不用电梯则可走雕花木扶手弧形楼梯。
上午九点五十分，徐永道的母亲王湘萍，颜宝惠的姐姐颜宝怜、姐夫江承业夫妇，还有充当媒人的长老夫妇及两位订婚证明人都到齐了。徐永道和颜宝惠则比其他人早到半小时。
王湘萍做护士多年，自己生活很节俭，为儿子成亲攒了些钱，徐永道在中央航校当教官每月给她汇的钱，她也存着。她给未来儿媳预备的订婚聘礼有一条金项链，一对金手镯，一副金耳环，还有装着二百块银元的红绸布包。
订婚仪式主要是让媒人和证人当众宣布二人订婚，在订婚证书签名。仪式很快结束，接着是订婚宴。
酒菜刚上桌，走来一个人，他看了一眼餐桌中靠在法国葡萄酒旁的订婚证书，径直向徐永道走去，说：“祝贺你。”
“浩恩，你来的真是时候。”徐永道说。他没想到，林浩恩会出现。
当着未婚妻和众人的面，徐永道显出真诚接受祝福的样子，说：“浩恩，谢谢你。你，这是特意来道喜的？”
“不，不是。我并不知道你们在这此办订婚宴。真不好意思，没带贺礼。我是应朋友之邀，到五楼参加圣诞派对，从洗手间出来，看见颜小姐在走廊，才知你们今日正式订婚。”林浩恩说。
“姐，这位就是我中学同学林沐恩的哥哥林浩恩。”颜宝惠对颜宝怜说。
“原来是沐恩的兄长，林先生，您请坐。”颜宝怜说。
林浩恩说：“先等等，我去办点儿事，很快回来。”说完就离开了。
过一会儿，林浩恩回来，递给徐永道一个红包，说：“微薄心意，祝福你和颜小姐。”
徐永道不想收，又不便拒绝，只好说：“浩恩，你的多谢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