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妈有点毒舌。
牙尖，嘴快，缺心眼儿。
小时候，我嫌自己胸太平，腿太短。便问，妈，你长那么好看，为什么不遗传给我？
她瞪我一眼，嗤笑一声，“我随便生生的，哪能那么认真。”
因为我嗜甜如命，她总瞎忽悠，你怎么不去奶茶店找男朋友；后来我痴迷养狗，她又调侃，你干脆嫁给养殖场老板得了。
我是怨过她的。
怨她把我从小丢到寄宿学校，见我瘦成豆芽菜衰成四眼妹，却满脸冷漠怪我不够独立。
怨她成天唧唧歪歪怨妇脸，不够大气不够有远见，害我待人对事难免沾染她的坏脾气。
有段时间，我俩相看两厌。若是共处一室，呆不了多时，准会闹架。
“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 死丫头！”、“呵呵，还不是遗传你。难不成怪我？”、“真是后悔，生出你这种女儿…”
我讨厌她用粗浅的知识指手画脚。她嫌弃我一不合心意就甩脸子。每次她厉声责问，我就扯嗓嚎哭。
十岁之前，我说妈妈是个大仙女。十岁之后，我当她是母老虎。
可不知怎么的。
这些年。我妈的战斗力严重退化。以前起争执，我惧她手持衣架，像个女斗士，不敢回呛。而现在，她是还没过境便转身奔逃的台风，侧漏了气势。
她开始力不从心，开始笨拙焦虑，开始战战兢兢找我讨教问题。她越来越像个孩子。
直到二十岁， 我才发觉。大仙女、母老虎，其实是一样的。她的霸道和专制，何尝不是她张牙舞爪却很柔软的爱。
许是记性变差了。她很少再翻旧账。我也似明白了：旧日的争执、冷战和怒怼，是她遇事不顺的宣泄，是我藏在袖笼的叛逆。见不得光。
现在呢，我妈要是脾气上来，我就识相求饶。顺她的薄面子。顺她的担忧意。顺她不堪一击的小傲娇。
毕竟嘛。她的心，是世上最软的豆腐。
/2/
我妈还有点蠢。
智商掉线的梗，数也数不清。
她说家里绝对不养动物。却帮我养丢了四五只兔子，喂胖了一盒蚕宝宝，顺便拿我的冬眠小龟垫了桌脚。
她说给我做顿好吃的。于是炖豆角炖秋葵炖胡萝卜炖黄花菜，把排骨啪啪剁碎加点盐，不放葱姜蒜就下了锅。
她说翘班陪我去看演唱会。快要四五十的人穿着歌迷T恤挥着荧光棒站在椅上疯狂跟唱。我问她，妈，怎么比我激动！她破音喊着，我想象这是我的演唱会！
有一年。我硬着头皮去区里比赛。跑200米。
开赛前，我妈像服了兴奋剂，扛来傻大黑粗的摄像机，四处选点、挑景、找角度。
“你好好跑，妈妈会拍下你比赛全过程！会很有纪念意义的…”
许是受了鼓舞，我咬牙飞奔，哼哧了一路。
待到终点，我妈一把捞我入怀，扬起相机，欲展示她的绝佳抓拍。然而，机子一开，啥都没有，抹眼满屏黒。只听闻某中年女高音，尖声吼着“加油、加油”。
嗯，千算万算。我妈压根没翻镜头盖。
偶尔呢。她也会智商回温，脑力惊人。
那会儿，我年方二八，春心萌动。偷藏某小伙的情书和礼物。于是乎，躲着爸妈谈恋爱。明里装傻，暗里周旋。
有一次，我跟我妈伸手要钱，假意说要买书。她呢，先是没反应，只斜睨了我几眼。
过了三秒，妈妈开始摸钱包。一边掏钱，一边冷冷笑，“你真当我是傻子啊？”
“哪，哪敢啊……”我吓得一愣，舌头打结。
“你是我生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还能不知道？”、“所以说，什么年纪做什么事！你呀，最好给我收敛一点。”
那时我才知。我妈的耳朵在听我说谎，可她的心根本不需要我说话。
哼哼哼。
/3/
而今，妈妈是我最好的闺蜜。
我们挤在一起，却从不争抢遥控器。我们各谈心事，讲不拢也很少翻脸。
我们结伴旅行，去山野听风，去寺庙朝拜，去海边撸串，在异国街头压马路侃大山，在市集老巷讨价还价。
尽管每次拍照，我都怨她把我拍的头大腿短背景乱；尽管丢了行李，她就骂我出门不带脑将来会嫁不出去。
但我们俩，都厌极了一个人的自由，习惯于两个人的相伴。
想起去年小年夜。
我和我妈初至高雄，便遇上了6.7级地震。凌晨四点，像在大浪中行船，娘俩被直接晃醒。
睁眼一看，地上一片零散，吊灯甩来甩去，妈妈吓得僵坐在床。
“啊啊啊啊啊……”“别怕别怕，有我在。有我在。”见我妈有点吓懵。 我被子一蹬，嗖地蹦到了她的床上。
“要是等会再震，咱娘俩怎么办？”“要是再震，我就拉着你跑。要是不震了，我就陪你睡到天亮。”
胆小如我。
在那三四点的凌晨，抱着妈妈，却突然发现，一瞬的生死也没那么可怖了。
“唉，她经常忘了我已长大。就像，我经常忘记她已变老。”
其实，我的妈妈一点都不厉害。她只是个嘴碎，呆萌，还有点玻璃心的中年妇女。
可这世上啊。没有人，比她爱我，比我爱她。
像麦兜说的，“我希望能争气。让她不会挤眼泪，不会有更年期。”
我的大仙女，在我心里你不会老。
咱俩又多做了一年母女。接下来的日子嘛，还请你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