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之恋(六)

从梅花表姑家回来,娘带着建平出门还没回来,建民也不在家,家里只有李支书。李支书将一封信交给女儿,翎子一看署名,竟然是黄兵的,她脸一热,头都不敢抬起来,李支书却悄声说:“放心,我没跟你娘说,她不知道!”

翎子抬起头,感激地望了爹一眼,而后就不紧不慢、故做镇定地走进里屋。进了里屋,坐在炕沿边,翎子的心还一直突突跳个不停,这时她才发现,攥着信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出汗了。翎子自己先扑哧一声笑了,她有些嘲笑自己的胆怯,那个半夜敢走十里夜路、连高考都不放在眼里的李小翎去哪了?竟然让黄兵的一封信给吓住了!可她又觉得拿在手里的这封信就是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让自己莫名地感到激动。她拿起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沿着信封左边最边沿的地方剪着,每动一刀都很仔细,深怕一不小心就剪到里面的信笺。剪过信封上那枚淡蓝色的8分长城邮票后,一条宛如发丝般细的牛皮纸带轻轻地飘落在她的蓝棉布裤子上。她小心翼翼地把纸带子拣起来放在炕上,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信封,又用左手的中指和拇指慢慢将里面的信夹出来。黄兵很细心,没有将信叠成长方形,而是很别致的叠出两个心形来,这样细致的叠信方法,即使是心灵手巧的翎子,也从未见过,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翎子偶尔问起来,黄兵才说这种叠信方法是他跟一个上海来的城市兵学的,上海人天生懂得浪漫,连叠个信都如此洋气。黄兵是用部队发的专用信纸写的,这是翎子第一次看到黄兵的字迹,他的字写得很工整,每个字宛如刚刚成熟的苞米,颗颗饱满,粒粒圆润,该弯的地方很圆滑,该直的地方也有一丝弯弯的曲线,尤其是有“勾”比画的地方,更是勾得有一种诗意,还有一丝俏皮。领子一看开头就笑了,黄兵是用“李小翎同学”作称谓的,如此正式的开头,还是让翎子有些忍俊不禁。只见信上写道:

“自铁北县城一别,至今已过去五个月之久。先代我问候你的父母,和你的两个弟弟!请原谅我在这些时候没有给你写信,因为我怕耽误你的复习。当你收到这封信时,已经高考结束了吧?我真诚的祝愿你在高考中能取得好成绩,也相信你一定能取得好成绩,去圆你的大学梦。

在我们分别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曾说过,无论如何,你要走出这个小山村。我也对你说,你努力考大学,我努力提干。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你的一个承诺,但至今我仍能感觉到当时我说这些话时的真诚。再过几天,我就当兵整整四年了,第五年的部队生活就要开始啦。我现在已经是老班长了,已经被列为营里的预提干部名单。连里被列上名单的有三个人,营长说,要经过一年的考察期。明年的这个时候,能不能提干,就会有结果了。

翎子——哦,请原谅我这么称呼你的冒昧,可我不由自主想用这个称呼。在给你写信的时候,外面正刮着凛冽的寒风,大兴安岭的冬天非常冷,雪也很大,出去一圈眼睛就会被雪花挂上,都说咱们铁北是高寒地区,可比起东北,咱们那里的冬天就算暖和的。这里最低气温能达到零下四十多度,刚泼到地上的水,立即会结成冰。我们的部队是炮兵部队,我们用的不是电影上的那种小钢炮,而是大炮,真正的大口径炮,一发炮弹能打几十公里远,而且是隔着山头打,威力很大。冬天,我们在营地训练,到了夏天,我们就会到野外驻训,把炮也拉出去。十几门的炮群合在一起发射炮弹,场面很是壮观。真诚地期待着你能来东北,来大兴安岭!

好了,不多说了。期待着你的回信,也期待着你考中大学的好消息!

致以革命的敬礼!

你的同学:黄兵

  1977年12月26日”

翎子将信放在炕上,暗想道,这黄兵的信虽然不到七八百字,却惊人得恰倒好处,甚至堪称滴水不漏。一开始,他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不给翎子来信的理由——当然,这半年翎子不是没有想过黄兵为什么不给自己写信,思考的结果往往是她认为黄兵最终死了心——可这封信的到来,让翎子开始意识到,黄兵根本就没有把那次相亲当成儿戏。他在信的第一段就问候了翎子的父母,显示出自己的孝顺,而后才开始说翎子和他的事,他很有心,还记得分别时说的话——一想到分别的那个下午,翎子的心就不由自主的跳快起来——很明显,他想告诉翎子,他会努力提干,好配得上翎子这个女大学生。紧接着,他就把翎子带到了他的世界中,他用“翎子”而不用“李小翎”,在关系上是更进了一步,但却显得那样自然,仿佛天经地义一般,让翎子由衷地接受了这个称呼,跟着他的视线走进了东北那座神秘的军营中,并很好的勾起了翎子的好奇心,却又一笔刹住,发出邀请函!最后,他又暗示希望和翎子继续交往,并将称呼回归到“同学”上来,显得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这个狡猾的黄兵!这个聪明的黄兵……

翎子从没收到过男孩子的信,更谈不上收到情书,但她也曾经看过情书,那是四年前,她高中的最后一年,在班主任郭少书老师家补课时,无意中在门口拣到他那正在上初中、比自己小四岁的独生女儿郭菲菲的一封信,她至今还记得,信纸是粉红色的,在那个年代,这种如此细腻的粉红色信纸很是罕见,这让翎子无比好奇,兀自偷看了那封信——那是一封炽热而又充满青涩的情书,满纸的情爱之词,羞红了翎子的脸,还没看到一半,她就慌忙团起来,扔到小河里——如此不堪之词,怎能让外表恬美、青纯靓丽的小菲菲看到呢!如果拿黄兵的信和那封情书相比,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暧昧的,但却又总能让人感觉到一股热切的爱恋。翎子的心慌了,过去,她从未正视过自己和黄兵的关系,她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相亲罢了,可她万万没想到,黄兵是认真的。也正是收到了黄兵的信,才让她第一次意识到在某种程度上,自己也是在乎黄兵的,否则不会脸红心跳,不会心慌意乱,更不会莫名奇妙的激动——可她还不想这么早就谈恋爱,她还要上大学呀!

我这是怎么了?——翎子皱着眉头,不住地问自己。

窗外,天阴了起来,看样子,是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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