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题记
月白风清,鹞子“咕——咕——”的叫,松岗上,黑漆漆一片,月光,白惨惨的,却也融入如水的夜里。林子里,张老七挥着锄头,一点点掘着土,不远的平地上,一卷被子里似裹着个人身。不知多久了,背后总有星点泛着光的眸子,盯着张老七,盯着他反光的锄头……
“丫啊……别怪爹狠心,你啊,不能留在村里,是爹对不住你……丫啊……这回,再也没人知道了……”
民国十七年,宝山村的张老七一家,一夜间没了踪影。有人说,张老七得罪了拿洋枪火炮的军阀,让人给除了,有人说,张老七的女儿明秀露了天机,让老天爷收走喽……
民国十三年,明秀十七岁。模样俊俏在宝山村出了名。一双如水的眼睛,白眼珠鸭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时清如水,闪动时像星星。头发黑黝黝,衣服格挣挣的。一对肉圆的耳珠,十里八乡婆子都说,这明秀是个有福气的,将来是要做官太太的……张老七听了,心里美滋滋,打那起,谁要进门说媒,先问门第怎样,可有个一官半职。虽说没了满清朝,这总统府也有人管不是!
张老七一家贫苦出身,祖上也没出个什么厉害人物,一劲头的面朝黄土背朝天。两间土坯房,五亩地,连着三分菜畦,一条渡船,算上院里几只鸡鸭,就是老七的全部家当。那个年月,混个肚子,总比逃难的好。村子小,哪有外人来,渡船只在涨水时,有些用处罢了。前些日子,村里却突然“炸”出个大户,征调了些渡船,运家当,沙石。又招了村里的壮丁,就这么盖起宅子来。老七也在其中,呵!这工钱高罢了,白面饼子大米饭,顿顿有荤腥。人都说,东家是个大善人,来头也不小。
一日,天潮闷闷的,老七和明秀守在渡口,收了棹搁在船帮上,明秀在船舱里织补渔网,身边放着刚摘的莲蓬。老七远远见有人招手,便起船靠了过去。两个人,一个打着短褐,是招手的那个,一个穿着学生装,长得干净清瘦,约摸十八九岁的模样。那少年稳重有礼,带着两个沉甸甸的箱子。船小,舱也小。少年就坐在明秀对面,明秀不说话,不抬头,剥着手里的莲蓬,风扰动了明秀鬓角的细发,也带着莲子的清香,在船舱里浮动。
下船给了钱,又问了前些天东家的住处,便走了。老七却盯上这少年,暗地里打听。这少年是东家长子,叫张霖渊,少时就送去东瀛读书,未学成就被家里急招回来。这东家,家大业大,生意做到了关外,祖上还出过几个红顶子。张家老爷子在满清还是进士出身,可没等到做官,小皇帝就让人从龙椅上撵下来了。“官!”张老七眼睛里闪着光,以前的官宦人家,也对,那少年稳重,明秀的模样秉性,也是相配的!
明秀那日回来,做什么都没了以前的认真劲儿,灶上烧了水,却忘了添柴,就呆呆的守在灶前,嘴角还似带着笑。明泽说,姐姐让外面的狐子叼走了魂~明泽是老七的老来子,喜欢的紧,满月那天就请了村头的杨秀才,点了个“泽”字。张家的霖渊,也是没了神儿,素不爱花的他,却让人移来几池莲,说是来年的莲蓬,好看……
不久,张老夫人过寿,请村里手巧的姑娘来绣彩幡和佛堂里的经幡。明秀也在其中。明秀女红很好,又跟杨秀才学过些字,就被派给佛堂绣经幡。从此不笃信鬼神的霖渊总往佛堂跑,说是啊,为祖母祈福。明秀在偏厅里穿针引线,霖渊就规规整整的跪在佛堂正厅,念了经文一遍又一遍。一日,明秀回来与往常不同,一个人闷在房里悄悄的看着什么,明泽机灵,偷偷的夺过,原是张字条“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明泽问到,这字条谁写的,又是怎么个意思呢?明秀不说话,涨红了脸,去夺,却扑了空。明泽嬉笑的把这事讲给张老七听,老七虽不懂这文绉绉的啥意思,却也心里有底,往后再有人说媒,只说,不见了不见了,谁家抵得上东家,俺家丫啊~要变凤凰哩!
民国十五年,东家下了聘礼,要明秀做长房夫人。吹着细乐,扎着红布的箱子,挤满了老七的小院。
来年四月,小院门口梅树下,霖渊递给明秀一张锦帕和一个精致的木盒。锦帕上绣着牵牛,
“牵牛花?”
“是,在东瀛又叫夕颜……”
是啊,夕颜,只在傍晚开,清晨就凋谢,花期短,但平淡清丽。
木盒上下雕着花,前后镶嵌玉片,小小的铜锁,不知里面锁着什么秘密。霖渊再三交代明秀,这东西由你保管,不要拿与人看,是我对你的心意……明秀听了这话,自然小心的收着。回去锁了躺柜里,又用被子掩了,这才放心。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天下似是变了,却也没变。山高水远的,兴他太和殿里坐着哪路神,也搭不上宝山村半点关系。日子还是照常过,以前迂腐维诺的邹县令,不过换了身官服,没了补子,就称县长了。犯了罪,还不是过堂请师爷。明秀在霖渊的影响下,也看了些他带回的黄遵宪的《日本国志》和林译小说《迦茵小传》、《茶花女遗事》,明秀也懂得了新思潮带来的变革。
日子平平淡淡,在这年月,实在是太难求得。东北的大帅,西边的兵,庄上也不安宁,远远听着枪炮声和马蹄嘶风。白日里,人们都掩门不出,夜里更是睡不安稳。庄上除了赶集那天,活泛的有些生气,平日里静得,听的清风吹窗棂,耗子咬门椽的“切切查查~”富人们高价征买家丁,穷人们只能祈求各路神仙,求那沾了火药的“铁弹”莫要打中心窝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