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毓明是谁？涉性侵养女案，曾呼吁保护幼女，已请辞中兴通讯独董
文｜《财经》记者王丽娜周源实习生宛瑾
编辑｜鲁伟
4月9日，一则“上市公司高管涉嫌性侵养女多年”的相关消息引发广泛关注，爆料人称其自2015年以来，遭“养父”鲍某连续性侵数年。
《财经》记者查询确认，鲍某即是中兴通讯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中兴通讯，000063.SZ/00763.HK）独立非执行董事、杰瑞集团副总裁兼首席法务官鲍毓明。
4月10日，中兴通讯官方微博发布声明称，董事会已收到鲍毓明辞去独立非执行董事职务的申请。同一天，杰瑞股份（002353.SZ）发布公告称，鲍某为杰瑞集团副总裁，4月9日，公司已与鲍某解除了劳动合同，鲍某不再在公司担任任何职务。
据悉，1972年生的鲍毓明，除了在公司担任高管，从事律师工作至今已20余年，在法律界拥有一系列的头衔。他平时乐于通过社交媒体展示自我，比如，他和骆家辉等多位社会名流握过手并留有照片。
有人搜索注意到，鲍毓明曾专门撰写文章，呼吁中国对幼女性侵害问题予以关注，更好地保护幼女。
4月9日晚，山东省烟台市公安局芝罘分局官方微博发布通报称：“2019年4月8日，一女子到我局报案称，其三年多来被“养父”鲍某某多次性侵，我局于次日立案，并商请检察机关提前介入。经侦查，综合各种证据，认为鲍某某不构成犯罪，遂于2019年4月26日决定撤销此案，并通知了当事人。后根据当事人及其律师提供的一些新的线索，我局于2019年10月9日决定再次立案，并在本地及其他涉案地做了大量调查取证工作。目前侦查工作仍在进行中。我局将严格依法办案，切实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
鲍毓明涉嫌“性侵养女”案发后，不少人士对其身份和履历产生怀疑。《法人》杂志2018年的报道称，在一次微博论战中，鲍毓明的履历甚至被某知名“打假斗士”质疑过。
多位知情人士向《财经》记者表示，鲍毓明在中美法律与合规方面有丰富经验，在对抗美国商务部对华企业制裁和出口管制方面具有专业能力，因此在鲍毓明法务团队的努力下，使得杰瑞股份及其子公司最终被移出美国商务部管制“黑名单”，随后中兴通讯被美国商务部制裁，鲍毓明得以有机会出任该公司独董。
如今，鲍毓明在两家公司职务不保，其是否会面临刑事指控，有待警方的侦查。
截至4月10日收盘，中兴通讯股价为39.29元/股，下跌4.45%；杰瑞股份股价为25.53元/股，上涨1.92%。而在4月9日，两家公司股价分别下跌0.02%和上涨1.01%，报41.12元/股和25.05元/股。
鲍某履历丰富，知情人称“大面积造假可能性不大”
“涉嫌性侵养女”一事曝光后，鲍毓明的履历受到关注。
《法人》杂志2018年的报道称，鲍毓明系材料专业出身，后出国留学，一次性通过美国难度较高的加州律师资格考试，“并最终成为凤毛麟角的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出庭律师”，又从外企回到民企，是资深的法务人士。
根据中兴通讯2019年年度报告，鲍毓明先后获得天津大学工学学士学位、天津大学管理科学与工程专业硕士学位、美国桥港大学计算机硕士学位，具有中国律师资格与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出庭律师资格。曾任美国思科、美国新闻集团、香港南华集团等跨国企业资深法律顾问，时任杰瑞集团副总裁兼首席法务官。鲍毓明为教育部认证高层次海外留学人才、国家外国专家局认证外国专家、全国十佳总法律顾问，兼有纽约长岛商学院讲师、西南政法大学研究员、中国行为法学会客座教授等教研经历。另据鲍毓明个人网站，也有类似描述。
对其履历问题，一位与其有过接触的业内知情人士表示，中兴集团公司及上市公司在聘用高管时，一般会有正常的程序审查履历，“履历大面积造假的可能性不大，但可能存在表述上的问题”，比如中国行为法学会只是一个综合性法学社团，并不是官方机构，客座教授的意思应是曾应邀讲学，西南政法大学研究员的身份可能也是类似。“一般的律师不太会标榜自己具有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出庭律师资格，通常会说具有美国哪个州的执业律师资格。”
这位知情人士与鲍毓明曾有工作接触，他表示对鲍毓明的私人事项并不清楚，但据其了解鲍毓明的专业能力不错，在中美法律与合规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在工作场合给人的印象也彬彬有礼。
这名知情人士告诉《财经》记者，鲍毓明在法律界的评价不错，是少有能对抗美国滥用长臂管辖权制裁中国企业的中国法律人士。2016年美国商务部工业安全局将杰瑞股份及子公司杰瑞国际（香港）有限公司加入实体名单，对公司实施出口管制措施。
2019年8月，美国商务部工业安全局将杰瑞移出管制“黑名单”，这得益于鲍毓明法律团队的努力，“这在中美领域是比较成功的商事案例，中国能对抗美国制裁的专业法律人士不多，中兴应该也是比较看重鲍毓明这方面的专业能力。”
据《法人》报道，鲍毓明入职杰瑞集团两年多，“法务部给集团带来可载入公司史册的巨大且深远的影响”。2018年初的杰瑞集团首届法务体系年会上，很少参加部门年会的集团董事长孙伟杰亲自莅临现场颁奖，对鲍毓明执掌的法务部给予高度评价。
另有消息人士向《财经》记者透露，鲍毓明任职中兴通讯的契机是当时中兴通讯被美国商务部制裁，导致原董事会成员集体辞职，新选出的董事会中包括3 位独立非执行董事，鲍毓明是其中之一。除了独董这个身份，鲍毓明同时还担任中兴通讯董事会出口合规委员会召集人兼委员。该委员会是中兴通讯根据公司章程设立的专门工作机构，属于董事会管辖的专业委员会，主要负责监管出口管制和经济制裁法律合规事宜。
上述消息人士对《财经》记者分析称，有相关工作经验，应是中兴通讯聘任鲍毓明作为独董和合规委员会召集人的核心原因。经过一年多的努力，中兴通讯各项业务重回正轨，全公司上下士气不错，正期望抓住5G机遇大展身手，但突然因鲍毓明个人行为再次与负面新闻联系在一起，的确有些“点儿背”。
在美国加州执业的律师刘龙珠对《财经》记者表示，在美国通过律师资格考试，成为州律师协会的会员，有至少3年的执业经验，经过申请并有两名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出庭经验律师的推荐，就可在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出庭，所谓“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出庭律师资格”并不是一个荣誉资格。
另据《财经》记者通过美国加州律师协会查询获悉，鲍毓明2004年获得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律师资格。美国加州执业律师资格是比较受中国律师青睐的国际法律类证书。加州是美国少有的几个不需要法律学位，只要具有执业律师资格（包含中国律师执业资格，只通过司法考试的不算），提交品格证明，就可以参加律师资格考试的州。
北京市司法局律师管理系统显示，鲍毓明目前还是北京市泰德律师事务所专职律师。
高管身份不保，律师执业资格也可能被吊销
4月10日上午，中兴通讯官方微博发布声明称，公司董事会已收到鲍毓明辞去独立非执行董事职务的申请。
根据中兴通讯2019年年度报告，鲍毓明为第八届董事会独立非执行董事，任期为2019年3月30日至2022年3月29日，年薪为25万元。
截至发稿，中兴通讯方面未回复《财经》记者有关鲍毓明的采访要求。
4月9日，杰瑞集团官网微信发布声明称，杰瑞集团已经与鲍毓明协商解除劳动合同。
4月10日，杰瑞股份发布公告确认，已与鲍某解除劳动合同，鲍某不再在公司担任任何职务，“针对新闻道中的其他事项，公安机关正在侦查中，公司无法判断是否属实，但公司相信公安机关会以事实为依据，依法打击刑事犯罪行为，维护公民的合法权益。”
4月9日，《南风窗》报道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涉嫌性侵刚满14周岁的养女长达三年。
报道称，鲍某明涉嫌性侵养女李星星（化名），以及给其使用成人性用品，让其观看儿童色情影片等行为。李星星不堪忍受，曾试图自杀被人救下送警。医院检查结果显示，李星星患有重度抑郁症、重度创伤后应激（PTSD）、重度焦虑症，同时存在阴道损伤发炎症状。
据《南风窗》报道，李星星曾几次报案。其中，2019年4月8日，李星星在山东省烟台市芝罘区某派出所说出自己遭遇，鲍某明作为犯罪嫌疑人，曾被采取强制措施，但同年4月下旬，警方作出《撤案决定书》。
对此报道，4月9日山东省烟台市公安局芝罘分局官方微博发布《案情通报》回应称，案情通报显示，经侦查，综合各种证据，认为鲍某某不构成犯罪，遂于2019年4月26日决定撤销此案。后根据当事人及其律师提供的一些新的线索，2019年10月9日决定再次立案，并在本地及其他涉案地做了大量调查取证工作。目前侦查工作仍在进行中。4月10日，《财经》记者多次拨打山东省烟台市公安局芝罘分局，但无人接听。
4月10日，《财经》记者多次联系鲍毓明，均提示电话占线，给其发短信也未获回复。
刘龙珠分析，一旦鲍毓明被查证确属违法，他的加州律师资格将有可能被吊销，根据加州律师协会的有关规定，“当涉及道德败坏的刑事定罪，或其他不当行为的”，将有可能受到加州律师协会的纪律处分或者吊销律师执照。
曾专门撰文称中国对幼女性侵打击不足
具有律师资格、从事法务工作多年的鲍毓明，曾经专门写文章表示对嫖宿幼女罪、未成年人权益保护、美国对性侵未成年人的定罪发表看法。
鲍毓明从2011年开始撰写个人博客“律动空间”，其于2011年12月1日写了一篇名为《从“嫖宿幼女”看未成年人保护的差距》的文章。
鲍毓明在文中称，美国对未成年人的保护程度让他印象较深。如美国著名的电视节目Dateline曾在全美巡回撒网，请未成年少女在聊天室结识想跟她发生性关系的人，吸引他们到家里来，主持人埋伏在屋内，警察埋伏在屋外。那些人进屋后女孩佯装洗澡，和他隔墙攀谈，在确认他知道女孩年龄并想发生性关系后，主持人首先出场对他进行采访，让他说自己的想法，而他出门后警察会拥上将其逮捕，以强奸幼女未遂法办。整个过程在电视播出，无马赛克，嫌犯丑态百出，非常有教育意义。
鲍毓明在文中表示，中国刑法对“奸淫幼女罪”有专门定义，特指“行为人与不满十四周岁的幼女发生性关系”，无论幼女是否自愿。但相关司法解释又规定“行为人确实不知对方是不满十四周岁的幼女，双方自愿发生性关系，未造成严重后果，情节显著轻微的，不认为是犯罪”。这个司法解释再加上同时存在量刑较轻的“嫖宿幼女罪”，使得对幼女实施性侵害的定罪和量刑产生了很大空间和变数。
鲍毓明总结称，中国目前对幼女性侵害的打击确实存在不足，呼吁有关部门重视这个差距，尽快采取有效可行的立法和司法举措，切实保护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尽量避免给有特权的人物以可乘之机。
不过中国法律已经取消了鲍毓明文中提到的“嫖宿幼女罪”。2015年8月，第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六次会议表决通过刑法修正案（九），“嫖宿幼女罪”在表决稿中被删除，从此嫖宿幼女视同奸淫幼女从重处罚。
北京市东城区源众家庭与社区发展服务中心主任李莹，曾帮助多起未成年人性侵案件受害者维权。李莹对《财经》记者表示，她所在的中心曾通过紧急救助基金，对女孩李星星提供过相关帮助。
李莹表示，涉及到未成年人的强奸案件，与涉及成年人的强奸案件相比有一定的特殊性。强奸罪成立与否，主要有两个核心要素，一是是否发生性关系，二是是否违背妇女意愿，使用暴力、威胁或伤害等手段，强迫被害人进行性行为。如果受害人未满14周岁，不论对方是否同意，如果发生性行为都构成强奸罪，但如果对方已满14周岁，就要看是否满足前述两方面的条件。
李莹告诉《财经》记者，根据《南风窗》的报道，李星星曾向警方提交带有血迹、精液的卫生纸、卫生巾等证据，因此是否发生性关系可以依赖这些生物学证据作出判断。而是否违背当事人意愿，使用暴力、威胁或伤害等手段，强迫被害人进行性行为，这可能在当事人之间存在争议，这需要警方综合各种证据认定。
李莹认为，这个案件有一定的特殊性，根据《南风窗》的报道，李星星跟随鲍毓明在天津、烟台等多处陌生的环境居住，身处孤立无援、没有朋友、不能上学的特殊环境，男方又对其进行“洗脑”，这会导致女孩很难真实表达自我意愿。因此，她希望警方在处理未成年人性侵案件时，能引入未成年人性侵犯罪的专业人士、儿童心理专业人士等综合判断。同时，她希望警方、司法机关办案时尽量避免对未成年人的二次伤害。
《财经》记者徐沛宇对本文亦有贡献
责编| 刘思言 [email protected]
本文为《财经》杂志原创文章，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或建立镜像。如需转载，请在文末留言申请并获取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