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手架上的民工

一大清早,宁静的街角变得喧闹起来。只见一群人簇拥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我也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只想瞧个究竟。看看今天又有什么花边新闻爆出来。

''你们知道么?就是昨天傍晚,东城工地上发生了一起事故,一个人摔了下来,钢管从后背插入,惨不忍睹、、、''。刘德明率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公布于众,他唾沫横飞地说道,就是为了招蜂引蝶,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妇孺皆知,在东城一带,就数老刘消息最灵通了。平常,谁家换了个煤气,谁家置办了多少年货,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的公狗把谁家的母狗搞怀孕了,谁家跟谁家有过节老死不相往来,谁家的白菜被谁家的猪拱了,谁家的牛又发情到处乱跑了,谁家的母猪下了几个猪崽…十里八乡的传闻,忍俊不禁的笑话,鸡皮蒜毛的勾当,老刘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正因为如此,无人不晓老刘的大名,大伙更乐意叫他“刘半仙”。每次这样直呼其名的时候,他只是“呵呵”地一笑了之。

''莫说得吓人啊!那人要紧不要紧呢?''花姑老太震惊不已,煞有介事地问道。其实,她的担心并不多余,因为她是过来人,一切都见得分明。

花姑原名张梅花,大小就心灵手巧,绣的得一手好女工,人家江南绣庄出高价聘请她传授绝学,都被她一一回绝。她宁愿跟父母在山坳里耕田种地。可是,没想到豆蔻年华的张姑遇见人生最黑暗的时刻。她独自一人去县城买布料的时候,被人下了迷药。她被拐卖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后来,拐卖者名正言顺地成了她的丈夫。拐卖的男人吃得了许多苦,于是带她一道在工地打拼。其实,她死活不愿意去。可是,对于没有文化的人来说,工地是他们无可挑剔的选择。她男人使得了些力气活,可是有一次,在工地作业的时候,被顶层坠落的石块砸伤了腿,还好她有个儿子,她不愿他赴他们的后尘,她希望他能够学点知识,靠文化吃饭。她儿子天资聪慧,不负众望,终于考上北方的知名学府。她总算舒了口气,感觉此生没有白活。可是时过境迁之后,她还是想回来看看。都结婚三十多年,宜家宜室,之子于归。儿子也有出息了,她男人也不再那么拧巴了,一切由她去,爱嘛去就嘛去。她阔别乡土时,正是花季少女,再当她生儿育女,想回到东城的时候,父母早已亡故,自己也已老态龙钟。花姑的命运着实起伏跌宕,让人唏嘘不已。

''当然流了一地血,还好急救车及时赶到,被送到医院抢救,还好、、、''刘半仙绘声绘色地讲着事故的前因后果,大家目不转睛地听着。想必,这样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在大家的周遭,真让人有点闻之色变。

''还好什么着?快讲,快讲!''张大伯也催促地说。其实,他也怪可怜的。先前儿子也在工地干活,可是好景不长,出了意外。等他赶过去,人早已没了。他哭天抢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工地赔偿了20万,他带着儿子的骨灰伤心欲绝地回来。你说说,昨天还有说有笑,今天说不见就不见了。哪可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啊!不过就20万。值个啥呢?我一辈子含辛茹苦拉扯大,容易吗?

那时,东城村只要听见呜呜咽咽的哭泣声,没准就是张家老两口的悲鸣声。可是,大家习以为常。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没人理解得过来。

''容我慢慢说来。还好那人福大命大,钢管就差两厘米就刺中心脏,还好,他命硬得很哟,大难不死!''刘半仙像解剖一样,描述着事情的详细经过。诚然也替小伙子感到庆幸。

''那他多大年纪?你清楚吗?''麻子婶也穷追不舍地问道。她最爱打听别人年龄。因为她的小儿子都结婚了,大女儿都38岁了,目前还单着呢,能叫人不着急吗?可是,着急有什么用呢?一切得靠缘分!不是吗?先前,跟她相了几个,不是泥瓦匠,就是架子工,好的,都让狐狸精给拐跑了。据说民工是如今最挣钱的行当。嫁给民工,不愁没饭吃。可是老姑娘宁死不嫁。麻子夫妇也拿她没办法。遥想当年,麻子婶跟她男人做民工的年代,在几块遮羞布围起简易工棚里生存,在高耸入云的脚手架上挥汗如雨,啥子苦没吃过呢?可是,儿大不由娘,眼下都娇贵地跟公主似的。然而,他们还动不动地向老人们抱怨东抱怨西,永远没完没了。毕竟,他们没遭那个罪,感受不到那种生活,体会不到那种苦衷,更不会对民工有任何感情。

“看样子约莫二三十来岁,多好的年纪啊!据说还是家中的独子呢!”刘半仙更进一步,将那个的身份做了更详细的介绍。而人群中时不时地发出种种感慨。多半透露出些许怜悯之心。

“哎呀,多好的年纪啊!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啊!”

“即便是救活了,也估计是个半残废人了,后半生是干不了啥子重活的。”

“你操的不是心哦。人家施工和用人单位难道没有责任吗?”

“没错,那个小伙子或许因祸得福呢?”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互相猜测着,彼此争执着,尽情叙述着,天马行空地想象着,为这不可思议的事情,表达各自的看法。在他们看来,民工算是高危行业,永远与危险沉重紧密相连。他们的眼中,没有同情的泪花,却有恐惧的神色。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得整个东城古朴庄严。在绿幔网密密匝匝围起的空旷工地,搅拌机飞速旋转着,塔台也左右开工,旋转着臃肿强悍的身体,偶尔可见几位民工在那初见雏形的建筑物里埋头苦干,他们戴着安全帽,或置身窗台,或独对高墙,或搬来运去,或手脚并用,或漫步云端,三三两两,各自忙开去,挥舞着手中的铁板,像宠辱不惊的麻雀,各司其职,旁若无人,弹奏着五线谱,演绎出生命的乐章。

你可能感兴趣的:(脚手架上的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