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者手记（二）

“大家都往后退，往后退，不要往前挤了。”警察局的一位大叔，正拿着指挥棒，扯动着大粗嗓子，胡子下面的肥肉一颤一颤，堆起来就有好几层。

警车上的鸣笛声不绝于耳，像是要宣告正义的胜利，令人尴尬。可是，围观的群众倒是不少，我放学回家刚走到小区门口，就被汹涌的人流涌到了一群后卫的警官身边。我使劲踮起脚尖，仍然什么也看不到。

一个穿着黑便服，手持警戒线的年轻警官低声对大叔说道：“处长，从案件现场侦查的情况来看，这位死者应该是跳楼自杀致死，他杀的可能性很小。服装整洁完好，连一颗扣子都完好无损，不存在被动过的痕迹。面容苍白，失血过多，耽误的时间过长，被人发现得晚，所以才导致丧失了存活的可能。除此之外，现场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基本情况就是这样，报告完毕。”　

那位大叔用手松了松衬衣的扣子，不紧不慢地说：”难道你就没有别的发现吗？今年来的新人真是太差了“显然，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破绽，所以才故意刁难这位年轻警察。

年轻警察抓了抓后脑勺，目光看向远处的警戒带，眼睛转悠了一圈，”处长，这个，还是请您赐教吧，后生眼拙。“他使劲抿了抿嘴唇，那嘴唇薄得像一块菜市场上的馅饼，一含即化一般。我不禁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那大叔依然是不紧不慢。他清了清嗓子，”我可是听说那边那具尸体的手腕上有一条细细的咬痕，并且死者的舌头也被咬破，口腔里溢满了黑血。“说完，他抱起了又粗又壮的胳膊，傲慢得紧。

”是，处长您说的是，我现在就去重新检查。“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刺耳的女人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那声音充满了凄切，听者无不动了恻隐之心。肯定出事的死者是她的亲人吧。

一瞬间，我有一种强烈的不详之感。仔细一听，那女人的声音与我母亲的声音极为相像。接下来，我就确定了一件事，那个女人就是我母亲。

这对于我来说，每一秒钟的滴答一下，就像是有一把重重的铅垂在我的心上重击。我们家除了母亲，就剩下姐姐和我。而我和母亲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那出事的莫非就是姐姐？

我拚命地奔上前去，脚步飞快，牙齿彼此打架，全身哆嗦，仿佛魔鬼已经抓住我的一条腿似的。我拼命地吼叫：”让开！你们都给我让开！混蛋！“我推开了一个又一个人，看清了蹲在地上哭泣的女人的脸，是母亲无疑，是姐姐无疑。

我跪在那里，心脏像被撕扯出了一个大口子，疼到没有了知觉。母亲的脸色陡然变成灰黄，死了似的。这无论对于我还是我母亲，都是一个可怕的时刻。

姐姐芷柟被白布盖着，平躺着，比世界都还要安静。我的手止不住地发抖，骨头像碎了一般，没有力气。我掀开了那块恼人的布子。

姐姐面无血色，像是被什么吸血鬼侵犯，夺走了魂魄。我使劲抱住她，可是她的身体却轻飘飘地似婴儿。她的手冰凉，双唇紧闭，仿佛里面有什么天大的秘密。

”姐姐，你给我起来，你装什么睡，你快点起来告诉我，到底是谁害了你。混蛋！混蛋！你给我出来！出来！“我已经喊得没有一丝体力了。那种深深的绝望感，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家属都克制一下啊，我们得清理现场了。死者的身体必须被送到验尸处做进一步的尸检，等检查结果出来会通知你们再来。现在你们可以登记一下死者信息以及生前基本状况了。其他无干人士都散了吧。“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就是刚才那位大叔。他的声音和他肥硕的身材一样令人肥腻。

我站起身，和他四目对视，”我姐姐的死都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你们所有人都想害她！你们如果办不了案，现在就给我走，谁也不准碰她。“

”我说，这位小姑娘，用不着这样。办案是我们的专长，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的。你们人民群众要相信警察的办事能力，只有在互相相信的基础上，我们才能达成最好的工作效果。“不知不觉间，他的嘴巴就像漏了一条缝，将起套话来，义正言辞，滔滔不绝。那几层下巴上的肉可能还是一颤一颤的。

母亲把我往后拉了拉。她的手把我的手攥地紧紧的，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我感觉到她体内的某种能量开始往我的身体里流动，那种能量不可阻止。我还是不忘和那位大叔对上一句，：”好，我暂且相信你。妈，我们走。“

实际上，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蛮力说出这些。就在这一刻，母亲是如此瘦弱，如此软弱，如此深入谷底。我竟从未察觉，记忆中那个有着超人能量的母亲已然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我搀扶着母亲，往信息登记员那里走去。抬眼一看，那个拿笔记本的年轻警官不就是之前看到的那一个么。我暗想，原来他是干这个工作的，也难怪他刚才会受到那个胖大叔的挖苦。

”我说，大哥，要登记就快点，还愣着干嘛？信不信我哭给你看啊。“我依然口气不让半分。

”小姑娘，不用了，你姐姐的情况我已经基本了解了。你们只要在这里签个字就好。“他戴着的帽子遮住了眼睛，语气平静如水，这令我大为困惑。就在我发呆的时候，母亲已经歪歪扭扭签上了她的名字。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所有有关白芷柟的情况？你是谁啊？你到底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