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犹有未归人

只身步步海天涯，路无归，霜满颜。

                                                     ——题记

“母亲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鬓角爬满了白发，连眼角的皱纹也知道她对远方孩子的日思夜盼。我站在门口，一时竟恍如置身梦境，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然后她转过身来，看到我，拥抱我，我看到比白炽灯的光线还要明亮、温柔的笑容。我很想笑。仿佛只是放学回家欢快地跨进家门而已。”

他坐在桌前，敲击键盘。电脑显示屏依旧散发着苍白的辐射光，窗外烟花绚烂。黑暗中他红了眼眶，无人知晓。

1.

十年后，当他回到熟悉的故土，面对一张张褪去青涩的面孔时，他猛然发现，自己并不似想象当中那样欣喜若狂――他只是平静地点燃一支烟，微笑着与人寒喧。

这里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和梦中的场景毫无半点分别。

粉墙黛瓦，窄弄长桥，游人如织，灯火通明。船夫摇动船桨，一圈圈涟漪随之荡漾，灯笼耀眼的红光洒落在河面上，微风把河灯与愿望送到远方。

他靠在廊柱上看了很久。在夜色中眺望，他看到隐隐约约的光。是河灯上的蜡烛。很微弱，但一直都没有灭。

2.

他有一个梦做过很多次。

是一个清晨，太阳刚升起，在秋天。门前是青石板铺的路，风吹下落叶，两个光脚的小男孩互相追逐着，口袋里的硬币叮叮作响。

是他与友人。

接着他们掉进了一条小河里。河水很浅，只到他们的腰部。水很清澈，朝阳把它的光芒射向水面，微风乍起，波光粼粼。他们往彼此身上泼水，清凉清凉的水，有一丝甘甜。他们摸鱼摸虾，捉住了向对方炫耀，然后把惊魂未定的鱼虾放回水中，看着它们一眨眼消失在水中。

他们上岸了。他一转头，发现友人穿着校服，戴着圆框的眼镜，在阳光下朝他笑。他背着书包，木讷地挥挥手。他们并肩走，友人拍着球。阳光照耀在橘红的球上。尘土飞扬。

他跟着友人走了很久。穿过田野，走过小桥，耳边是老者的絮语，眼前是一座长亭。

他们坐到亭中的石桌旁。

“十里长亭霜满天，青丝白发度何年？”不知何时他们手中多了一壶浊酒，两人举樽共饮，从忧容满面到开怀大笑，最后沉默不语。友人和他都要离开，去远方。

“但愿不会‘十年生死两茫茫’。”他举起酒杯。

酒杯被他的衣袖一拂碰倒了，酒撒了满桌。

梦醒了。他笑着醒来，满脸泪水。

3.

刚开始来到那个陌生的城市，他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地眷恋家乡。

睡觉前闭上眼，故乡的每一座桥，每一条河，每一块青石板都曾模糊地浮现，家人朋友的每一个笑容都在眼前绽放，每一句关心的话语都在耳边回响，每一件重大或细小的事情都在脑海里重演；早晨睁开眼，仿佛看到自己熟悉的床和母亲忙碌早饭的背影，听到邻居间交谈的吴侬软语……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有多么无助。

偶尔打电话给家人，他说，我很好，放心吧，在这里过得很好，不用太想我。

慢慢地，他逐渐适应，不，准确地来说，是逐渐麻木。他很努力地改变现状，而他的确做到了，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多，他从沉默寡言变得能言善辩，很受欢迎。

“你有多久没有看过漫天繁星，城市虚伪的灯光遮住你的眼睛。”

只有他知道自己的伪装有多么精妙。

   4.

   他回来了，而友人未曾。

“如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裳薄。”耳机里传出歌声，他最喜欢的一首歌，单曲循环。

“你现在一定也在想念这里吧。像我一样。”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沉沉睡去。梦中他与友人在一条船上相逢。

“泛舟当歌，人生几何。”

一切只是恰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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