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今何在

第一次听说电影《百鸟朝凤》,是因为制片方励的下跪,在最新的数据中,原先惨淡的一百多万票房量猛增至近三千万,被媒体戏称“一跪值千金”。

也因为这样的惊人之举,吸引了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走进影院。

影片使用了起——承——转——合的模式进行叙述,年幼的天鸣在父亲的催促下一步步走向无双镇,拜师学艺,继承焦三爷的衣钵,看着唢呐面临西洋乐器的冲击,看着唢呐技艺最终走向不可避免的衰落。

其实讲的就是这么个简单的故事。

影片以唢呐为主题,塑造了三位主角——焦三爷,天鸣,蓝玉。导演有意设置出的这三位人物,反映出当下的不同群体对以唢呐为代表的传统文化持有的三种态度。

焦三爷的形象,是中国老一辈艺术家的缩影,他对于唢呐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也有着自己的坚守和风骨。他可以因为天鸣为父亲落泪的举动而决定收他为徒,可以坚持不为县里的大户吹奏百鸟朝凤,甚至可以忍下心赶走自己最有天赋的弟子。他的心里有属于自己的一把尺子,由沧桑的生活和对唢呐的信仰建立起来,不为外物所动,丈量着每个人心中最真实的角落。他从房梁上取下满满一箱的唢呐,哪一个是师父传下来的,哪一个是自己第一次吹唢呐时用过的......时隔多年依旧记得清清楚楚,看向唢呐时的眼神如同注视恋人般温柔。曾经人们以听过百鸟朝凤为荣耀,焦三爷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姿“那叫一个神气!”而当唢呐被“洋乐器”所取代,无人问津之时,太师椅上的焦三爷似乎成了一个遥远的过去,只剩下模糊的剪影。眼睁睁看着自己坚守的“规矩”被抛弃,视若珍宝的唢呐在打斗中被践踏,他是心痛的,也是茫然的。

但是,“无双镇不能没有唢呐”。所以他让天鸣继承了衣钵,焦家班变成了游家班,自己视若珍宝的那一箱唢呐也尽数送给了天鸣,甚至找上门去阻止外出打工的弟子。内心的恐惧让他用近乎偏执的方式坚守着即将被遗忘的传统,最后一次演奏,勉强拼凑起来的乐队,焦三爷依旧坐在太师椅上,强忍病痛,挺直腰板,即使唢呐眼里流出鲜血。那是血,也是泪。

天鸣和蓝玉,在本片中有着鲜明的对立。天鸣隐忍,蓝玉活泼;天鸣性格敦厚,蓝玉玩世不恭。性格差异也使得二人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蓝玉与唢呐有着斩不断的联系,他似乎是为唢呐而生,在学艺时始终更胜天鸣一筹,会因为师父没有选择自己而流泪,也会在唢呐遭到轻视和嘲笑时大打出手,但他最终抛弃了唢呐,或者说是被迫放弃了唢呐。曾经对师父的埋怨,看到师兄对唢呐的执着,都化作了一抹无奈和戏谑的笑。他与这些古物难舍难分,即使是外出打工,也希望成立一个古建筑工程队,但他成为了被时代浪潮裹挟着向前走的那一群人。

而天鸣在这片浪潮中,固执地不肯迈开脚步,他从来不善言辞,在接过师父传下来的金唢呐时激动得流泪,在蓝玉劝他放弃唢呐时只能一遍遍的说着:“我给师父发过誓的。”他没办法说出什么大道理,他只是觉得自己答应过师父,唢呐是个好东西,不应该让它就这么没了。然而他毕竟没能挽救唢呐的消失,师兄弟们的离去,师父的离世,西安城楼上卖艺为生的唢呐艺人,都昭示这一个时代的过去。曾经浩浩荡荡的乐队,如今只剩下天鸣在师父的坟前吹起那一曲百鸟朝凤。这时的镜头转至这是为师父而吹,也是为消逝的唢呐而吹。

记得影院中有观众默默落泪,自己也曾经一度湿了眼眶。但眼泪中所含更多的是失望和遗憾。是看着他们一点点消逝,却不知如何挽救的,深深的无力感。想起大学期间的一次课题申报书,选择的主题是新疆土陶技艺,因为缺乏传人而面临消失的窘境。又想起鸦片战争后洋纱涌入中国市场,取代了占据中国纺织业多年的传统土布。我们似乎无法避免新事物取代旧事物的趋势,“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八个字简单又残忍。旧的一切即便换上了新装,也始终无法掩盖它逐渐衰老的内核,有人说我们可以尝试加入新的元素,同时也有人反驳这样做会失去原有的文化底蕴,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在挽留的同时追逐着过去的影子不放罢了。在夹缝中寻求出路,于即将消失的它们而言,实在过于辛苦和迷茫。

不知道吴导在选取唢呐这一乐器作为影片主题时,除了与自己的出生地相关外,是否还有这样的用意——唢呐本就来自西域。这从异域之地传来的音乐,在明朝时期曾被人指责为“中华正音不在”,真正进入繁荣是因为受到清朝的大力推行。或许那场发生在西北小院里唢呐和洋乐器的较量,在历史的长河中也有过相似的片段。经历几百年的沉淀,我们渐渐忘却它最初的来源,把它融入了中国的传统文化。

《百鸟朝凤》有着与众不同的开场,一段片场花絮,老谋子和马丁-斯科塞斯对于吴天明的感念与敬意,这样的开场方式就已经注定了《百鸟朝凤》的基调,相比于正常上映的故事片,这次公映为观众留下了相比起电影本身更为重要的基调,或许这更像是对吴天明导演的一场祭奠。吴天明导演是中国第四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在政策限制下苦守多年等来了春天,却在意欲大展拳脚之时被新生的第五代导演了生生压了下去。

唢呐和第四代导演,都曾面临了相似的尴尬,然而历史自有其选择。时间带走了一些东西,但并非什么都没有留下。唢呐是一门手艺,洋乐器同样也是一门手艺,音色不同,源流不同,但每一种乐器都需要演奏者数十年如一日的练习和琢磨,其中的匠人精神,演奏者的执著与热爱,成为连接它们的一处共同的水源。

正是每一处水源涌出的清泉,在一次次的交汇中不断被接受、被继承。

我们的民族正是因此而生生不息。

或许这样的百鸟朝凤,同样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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