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水母 (9)

遇见丹娜

      多亏了厄尔尼诺效应,今年迎来了史上最温暖的冬天。晴朗无雪,昼夜时长相当。如果不是商家为了刺激消费在大街小巷铺满圣诞装饰品,你可能都不会意识到冬天的来临。

      可能也正因为这样,人们更愿意出门运动、聚餐、购置圣诞装饰品,而不是窝在四季不变的充斥着油墨纸浆气味的图书馆。除了丹娜。自从我在这个图书馆工作以来,经常能看到她捧着心爱的读物静静地坐一个下午。直到那次不幸的可怕梦魇……

      几个月前她从学校寄了一本借阅的图书过来,«爱丽丝梦游奇境记»,她最喜欢的故事。也许她觉得,是时候走出美好的梦幻世界,来面对生活中冰冷黑暗的角落了。幸好我们之间还有书这一媒介,让我得知她的地址,第二天我就开始写信联系她,几乎每周一封。无一回复。

      怕是我自作多情了吧。或者她其实是恨我的,收到的信没拆封就直接烧掉了。

      坐在空荡的阅览室里,我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工作真的太无聊了。

      午饭过后的中午显得特别漫长。我实在闷得不行了,想出去走走。于是转头和同事说楼上好像新到了一批参考书目,我去分类摆放。她把头偏向我这边,算是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嗯哼。”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她的电脑屏幕——她最喜欢的单身汉3号在这一集真人秀里很可能找到自己女伴了,当然一秒钟也不能错过。

      有时我还真有点羡慕那些吸烟的人,他们可以看心情随时选择消失几分钟,别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我倚在露台边的栏杆上,张开双臂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我停在了这个姿势。好像冥冥中有股力量将我轻轻地向下拽。我想象自己正站在湖中心的一只小木船上,周围只有山,水和风,我可以向后倒下,在温润清澈的湖水里游个泳,或者只是待在水下看看水草鱼虾,听着自己的心跳。

      也许这就是我一直要找寻的状态。虽然没有任何的酝酿和准备,也许这就是我一年多以来等待的时刻——

      “你知道这是很不明智的对吧?”

      “什么?”

      “下面就是繁忙的街道,你如果跳下去,可能不但死不了,还会害了别人。”

灯塔水母 (9)_第1张图片
我发现身边站着一个穿黑色帽衫的女孩,眉眼透着痛楚和绝望,没有一点光芒。

      我慢慢睁开眼睛,逐渐适应刺眼的阳光,待眼球完全聚焦后,我发现身边站着一个穿黑色帽衫的女孩,眉眼透着痛楚和绝望,没有一点光芒。

      是丹娜。

      “谁说我要跳了?”

      “我知道,开个玩笑而已。”她的手插进帽衫前兜,耸了耸肩。“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啊?一定特别无聊吧?”

      “你说是就是吧。”我打量着眼前这个顶着一头微卷LOB的酷酷的女孩,黑色的指甲油略显斑驳,粗大的眼线已有些晕开。俨然一种颓废摇滚乐手的风格。

      同我记忆中天真烂漫,脆弱无助的小不点判若两人。

      “怎么?觉得我不一样了?”

      “是啊。我记得你上的是寄宿学校,你这身打扮没问题吗?”

      “有问题。你会被剃成寸头,被要求在一年之内只能穿男生校服,不得化妆。”她瞥了瞥一脸吃惊的我,然后皱着眉,几乎是一副怀疑我智商的表情说道:“但现在正放假,所以……”

      “哦,对对,没错。我对学期和假期已经没什么概念了。嗯……你最近……”我本想顺着这个话题寒暄下去,又怕招人烦。毕竟,她现在走的是叛逆路线。毕竟,我不是她的亲人,甚至连朋友也算不上。

      在学校一定发生了很多事。寄宿学校是个相对封闭的小圈子,没有太多的娱乐方式,其中一定包括挖掘每个菜鸟新生的八卦。而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可不是一顿午餐的时间就聊得完的。话题人物,往往会被孤立。

      “我知道你给我写信了。每一封我都读过。”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轻声叹一了口气,似乎在酝酿一个比较恰当和理性的表达方式。“我想过给你回信,但是每次提起笔我眼前浮现的都是那个可怕的噩梦,我记得我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真的,你要是嫌我唠叨,我可以就听着。但千万别把所有情绪都埋在心里。”说得好象我活得很明白似的。大人总是这样,教孩子应该这样做,应该那样做,却从来不要求自己。

      “说真的,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啊,我以前学过一点射击,况且那次射程也不远,也没什么遮挡物……”

      “不,我说的不是那个……你的家人……我知道你的事。住在我们那个街区的很多人都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像是被老师临时推上台给全校做毕业演讲的傻学生一样,嘴唇机械地动了几下,一个字也没蹦出来。而丹娜没有放弃,她觉得我可能需要一点引导性的开场白。

      “我每次听到别人和父亲通电话时,脑子里好像有狂风暴雨一般嗡嗡作响,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只能到操场一圈一圈地跑,让自己累得暂时忘掉这一切。你是怎么做到不受别人干扰的?”

      “我……”

      该怎么跟她说呢?难道告诉她我再也没去过公园,因为怕看见别人幸福美满的小家庭?告诉她我那天之所以正好站在窗台边,手里还正好拿着枪,是因为我正准备自杀?告诉她我和别人吃了个晚饭,回家后躺在浴缸里一直哭到自己睡着?告诉她我每次经过加油站都低头快速走过,好像预感有什么不祥之事就要发生?

      ……

      不该聊下去的。我终究不是心理咨询师的料。

      现在我有点认可莱恩的工作了。

      “走吧丹娜,我们一起去底楼的咖啡厅,坐下来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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