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谈水浒十六——节后话过节
一
为什么说水浒是纯爷们戏?
因为好汉们的节过得很糙,糙到基本只有俩字——吃喝。
比如水浒里描写了两次中秋节的过法。
史进过中秋,不和家人庄客小团圆,而是办了个好汉串联宴,宰肥羊杀鸡鹅,接待少华山的小伙伴——三位讲义气的头领朱武、陈达、杨春,大家“轮流把盏、割羊劝酒”,用酒肉推起中秋明月。
再一个过中秋,是张都监宴请武松,算是上级笼络下属家宴,其实又是挖坑埋雷的鸿门宴。当然,官僚张都监比乡绅史大郎还是有逼格一些。虽然是吃喝,他还特意叫了心爱的养娘唱小曲助兴。
唱的小曲却也是脍炙人口的苏大学士《水调歌头》,但是应景中秋,而且还成功勾起了武松的思故乡思亡兄之情。
但这也说明一点,水浒不重过节,好汉们要么孤家寡人,吃了上顿没下顿;要么粗放豪迈,混江湖重于顾家庭。
想想也是,水浒虽然是北宋背景,但施老爷子毕竟只生活在元末乱世,又长期混迹军营,北宋升平、浮华盛景只是书中翻看、道听途说,故而语焉不详、一笔带过。
更重要的是,过节只是水浒的情节推进器,暗合易经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凸显乐极生悲、物极必反,来尖锐小说情节冲突。
史进过完中秋,就被逼反,无奈之下上了九龙山;武松过完中秋,就被陷害,一怒之下血溅鸳鸯楼。
屌丝过节如过关,乱世度日如度年,哪里还能有什么讲究?
二
同样是过节,破落大户曹文豪写清初盛世,就过得高端多了。
老版红楼梦,第一集就是家道殷实的甄士隐给贾雨村过中秋,二人饮酒赏月作诗,谈理想谈人生,还用蟹八件文吃大闸蟹,在过去叫文士风雅,在今天叫作小资情调、中产范儿。
其实别说节,红楼能把二十四节气都过得让人自惭形秽。比如过芒种,直接过成了明星走红地毯的调调,这钗那钗们,一律盛装出席、争芳斗艳,大观园花瓣柳枝编轿马,绫锦纱罗叠千幢,玩的是送花神、赋诗词。著名的黛玉葬花吟,就出自芒种这个节气。
水浒过节还在吃喝,但红楼过节,吃都是下乘,直接玩文化、玩意识流了。
三
那么水浒真正当重要节日过的是什么?
是石碣定排名后的梁山“山庆”,大操大办不说,还持续了将近半年。
书中交待,石碣定排名当天,是四月十五又七日,也就是四月二十一,搞定后“宋江当日大设筵宴,亲捧兵符印信,颁布号令”。
近5个月后,直到九九重阳,仍然“安排大筵席,会众兄弟,同赏菊花,唤做菊花之会。但有下山的兄弟们,不论远近,都要招回寨来赴筵。至日,肉山酒海,先行给散马步水三军一应小头目人等,各令自去打团儿吃酒。且说忠义堂上,遍插菊花,各依次坐,分头把盏。堂前两边,筛锣击鼓,大吹大擂,语笑喧哗,觥筹交错。众头领开怀痛饮。马麟品箫唱曲,燕青弹筝。”
这个节日阵势,跟集团办年会一样,是整个水浒描写最详细的一次,也是最欢乐的一次了。
选择重阳,是古代九为至阳至大,标志梁山已经到了巅峰。好汉们从屌丝混成山大王,自然能够翻身农奴把歌唱,又有了一些儒释道绅加入,所以才能多了赏菊这样的新玩法。
四
其实生活有两种病,一种是吃不饱饿的,一种是吃饱了撑出的。
刨去所谓文化因素,水浒过节和红楼过节实际上就是这两种病人,一种经常吃上顿没下顿,一种总是又有钱又有闲,过节自然是不同玩法。对梁山好汉来讲,大吃大喝就是放松,就是日常,就是他们在创业打拼中不可或缺的乐趣;对大观园宝钗黛来讲,平时已经闲的蛋疼了,过节就要玩出个花货来。
这就好比器皿分花货和光货,光货实用而朴气,但花货就是这么骚柔而撩人。
我们现在老是希望,过节要有过节的样子,要恢复传统的味儿,根子上讲,是一种吃饱了撑出来的病。
关键的一点,是互联网时代,不管你愿不愿意,时时刻刻都在比较,有比较就有伤害。你过节在苦逼加班,别人过节在世界各地好耍,朋友圈里晒的都是美图美人美景,能没有落差。
朋友圈是一个鄙视链,过节不过是个由头,仪式感也不过是优越感。
水浒的不讲究,恰恰是因为没有比较,于是才有简单的快乐。红楼的玩法,虽然高端,其实身在其中也未必都是欢乐,更多的是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的苟且。
谁说过节大吃大喝不是快乐,与亲朋好友团聚不是传统。不计较网络给你描绘虚幻的诗和远方,自然就回归了真切的过节,也自然就如梁山好汉过节一样,有了简单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