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碌碌无为的十七岁 SEVENTEEN YEARS

【幻想之爱】

   六岁半时,我扎着两根硬邦邦的辫子。十七岁的姑姑高中毕业,高高的绿衣服男生带着她和我,从三台高中直奔MY。我们俩关在小黑屋里咔嚓咔嚓照着大头贴,绿衣服坐在外面望穿漆黑的帘子,目光落在姑姑身上,满眼如水温柔。

   十二岁时,我套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校服,在星期八烧烤店里忍着酒精混上光膀子大汉的脚气,等十七岁的Csy。 她十点半赶来,夹着写满了通胀公式利息算法的政治书,下巴上冒着青春痘,张口便是东区食堂清秀的男孩和刚刚考完的数学。

   于是我就以为我的十七岁会像姑姑一样在执手相看中自由又坚定,或者像Csy 一样握着卷子向着中大还能讨论油腻中惊鸿一瞥的脸庞。可有人告诉我,我像极了无头苍蝇哄哄乱飞,不懂自由,亵渎理想。

   几个月来只要想到十七岁便黯然神伤,然后继续假装还有几个世纪做些无聊的选择。七月生人可能更喜欢逃离。

   老师说我是个活在文本中的人。儿时家里没有公主连环画,有的是堆到天花板的刘胡兰和保尔柯查金。可一日和大人去吃羊肉火锅,够不到桌角的我羊毛都没有啃着,一气之下整日整夜的扮演格列佛,大人国杀了羊杀了猪杀了狗带回家吃,不让大人们进屋。每想到这里我就高兴,红色的刘胡兰和保尔柯查金早就在废品站定了好位置。

   十四岁的我天天和姑姑混在一起,她看东野圭吾,我也看东野圭吾,没事就在草稿纸上画着密室逃脱的n种方法;她看冯唐,我也看冯唐,似懂非懂中也有了一身流氓气。像朱裳一样用京话骂人。我自己也看,看盖茨比,就用远视眼把校门外的交通灯想成长岛的绿光——可笑的是它们都是希望,不过一个对爱,一个对自由;我还看刘原,在作文中没完没了的“在无边的暗夜里咀嚼着前世今生”,仿佛自己正在漂洋过海,或者啃着螃蟹加兔子头。

   十七岁的我读不下资治通鉴,三国志,只热衷于在托尔斯泰的病态世界找爱情,在兰波的叛逆之年找理想,在村上的文青天堂找生活,如此一来即使没了信仰还有理想,没有理想还有爱情,没了爱情还有仓央嘉措疗伤。

   这似乎是逃避的第一步,我渴望着每一天都有起承转合,无视了恐惧,屈服于痛苦,我不敢反抗又不愿顺从平淡。因此只有躲进马尔克斯们的笔下,从颠鸾倒凤,寻欢作乐中找些欢愉。

   熟人说我是说谎不眨眼的人。的确。我信了无良美剧说的“经常撒谎不被识破的人智商高”,必要时编个小谎让天下太平。初中瞒天过海带着宿舍六七个人溜出学校,终于被班主任待着一顿训。“H老师,”我目光真诚,觉得囤着的智商应该用了,“这件事我们确实没有想周全……”几分钟后十恶不赦降罪为一时健忘,班主任甚至笑容满面,“看我和李老师昨天照的照片……”她讲到高兴处把我们罪人几个拉去看到新学的广场舞照片。

   十七岁了,我也可以算是谎家的集大成者,眼睛该怎么望,嘴角该怎么翘,微表情拿捏到位才能走遍天下无敌手。可也许就像游戏满级后兴趣减半,如今的我也只是随口拼凑些骇人听闻的故事,吓吓周围的人,让自己爽爽,不出半天就说“刚刚骗你们呢”,气气他们,又让自己爽爽。

但有些谎话可是经了深思熟虑,推测斟酌。公交车一路都在等红灯,“你怎么晚了?”“公交车撞了一辆摩托,道路围得水泄不通,警察半天进不来啊!我们车上有人受伤,都送到了四零四检查,我也跟着去了一趟,万一脑震荡什么的我没察觉呢?”我觉得这样说是明显的吹牛逼,可日子平淡得没有灾灾祸祸和狗屎运,那我就想一个吧。

   逃避的终极形态是幻想。读书是幻想,撒谎是幻想。我的幻想和意淫是没有交集的,虽然擅长红诗看黄,黄诗看烂,但我相信即使我是男的,手机里也不会有大把小电影。我的幻想进化得快。明轩亭扫地的女生像是青蛙,青蛙中的王昭君,大自然应该是喜欢这种美丽。说不准几年后一个雷电交加的夜里,青蛙美女发现自己一夜怀了小青蛙,那是自然之父的野合。天人一体,世界本来就是个混沌。她应该感到荣幸。“诶你是有病吗?”青蛙美女的男朋友冲着我嚷嚷,“你们全小区都有病。”我心里偷着乐,洪荒宇宙居然给这样的呆子戴绿帽。

   十七岁的我活在幻想中,甚至有些邪恶的快乐。虽然当局者迷,我还是清楚,这不是姑姑的自由和Csy 的坚定,这是个虚无缥缈的十七岁,是总想把麻烦的生活拖到成年后再开始的十七岁,是害怕平淡害怕无趣的十七岁,是意料之外般打碎了童年理想的十七岁。

   人生第一次写出像诗的东西,是在确认自己确实并不特殊之时。有时我想,月亮若知道了她的微光来自太阳,会慌乱多久。我以为我的十七岁别具一格,结果只是我太浪漫,把四周的汪洋一片当作云天,把溺水的窒息当作了高原反应。

   Csy仿佛出生就目标清晰,今天她正走在中大的小红塔下,或坐在网易的大楼里,挽着来自中国另一角的男友。我妈总说“看人家多厉害。”可从来都不是浪漫的。

   姑姑曾经是冲动的可爱,元旦夜的十一点半突然坐了飞机去广州,只为和男友执手相望到下一年。然后他们结婚买房,姑姑回到学校,周周按时开教导主任会。“终于活得像样了。”奶奶说她。可终究还是不浪漫了。

   我突然想活在卑微幼稚的幻想中不去长大,像兰波,建一个只有爱和诗歌的新巴黎。几个月前看完《无声告白》,突然想象如果我们能选择在青春期死掉会怎么样。冲动的十七岁会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溺水,其他人选择成长选择折磨选择帮助人类繁衍后代然后在耄耋之年轻描淡写地嘲讽着“那些软弱的年青人啊”。

   可怕。

   我也可以退步,我想。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成长,把幻想的日子过长一点。秋水不就是这样吗,看想看的书,泡想泡的妞,写想写的诗,干想干的活,做个快乐的流氓。“秋水不就是这样吗!”我兴奋得像是在死胡同找了门儿。

   门还没开呢,就觉得秋水从垂杨柳家中的花棉被里举起巴掌,穿破首都的雾霾,跨过长江黄河,凿开蜀道千里,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你丫闭嘴,老子青春期读着医大博士,泡着北大妞,写着古体诗,干着一字千金的翻译活,随心所欲你大爷!”

   实在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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