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诫】仇女

十诫系列之“嗔”,因复仇找上仇人之女,彼此折磨却彼此无爱的故事。

《仇女》

情至癫狂时,我伸手遮住了她的双眼,在这张红木柳纹的床榻,只留下我和她彼此温热急促的呼吸。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必看到。

真的,不必看到。

【十诫】仇女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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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宣德十三年,首辅吴德隆满门抄斩。

宣德十七年,左将军林怀远满门抄斩。

宣德二十二年,吴空山在教坊司找到了林一兰。

青楼,就是高贵的妓院,而它的高贵之处在于,在青楼卖的女人,更贵。

而最高贵的青楼,叫做教坊司,它的高贵之处在于,来这里卖的女人,都是官家后人,有罪之身。

林一兰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而我,是一个男人。

但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去妓院的男人。

别的男人来妓院,是为了找女人,而我,却是为了找仇人。

但我不确定,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否是我的仇人。

所以我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朱砂唇,狸儿眼,目光里透着一股檀香似的魅惑。

我恣意地看着她的眼睛。

“来青楼找女人却不上床的,你是头一个。”

眼前的女人倚在床榻,侧着身,一袭松垮的红衣,胸口交领处刺着金绣细丝,映着裸露在外的腻理雪肩,春光白椒妖糜,她却并不在意,只低着眉,慢慢地说着话。

“听说你是这里的头牌?”

“头牌不头牌我不知道,只是有很多人喜欢来这儿找我而已。”

“他们来这儿,都是为了爬上你的床?”

“不然呢?”

“因为你很漂亮?”

“在这儿卖的,谁不漂亮?”

“你不算这里最漂亮的。”

“……”眼前的女人皱了皱眉头,喊了一句,“柳红,送客。”

我没有动。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来这儿爬你的床,不是因为你漂亮?”

“那是为了什么?”

“报仇。”

这句话我说得很严肃。

她听了却笑得很开心。

“这位爷呀,我何德何能,又犯过什么事儿?值得别人花大把的银子爬上我的床来报复我?”

“左将军林怀远当初得罪过很多人,”

我俯身上前,手指捻住从女人雪肌上披下的一束青丝,含着笑,一个个给她数,“宣德十三年,礼部尚书白言沁,翰林院李儒生,监察御史何志新,首辅吴德隆,皆被满门抄斩,动刀的人,正是小姐的父亲。”

长发从指间倾泻。我站起身,看得出,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唇角冷了,也愤怒了。

是她。

“你是谁?”

“在下大明首辅吴德隆次子,吴空山,”我合起扇子,一个躬身,“特来赎林大小姐的身。”

【十诫】仇女_第2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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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皮纸,朱砂印,附着两齐汉字秘印,年号玄德初年,面额正千。

十张纸整齐地落在桌面,便是一个首辅给他小儿子留下的全部家产。

玄德十三年正月十五,我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天,我没在家,柴房管事的儿子,莫名当了我的替死鬼。当我回过神来,细数父亲留给我的家产, 便只有这一万两银票。

这是我报仇的本钱。

时逢左将军权倾朝野,这些钱,自然是不够复仇,于是我隐忍,再经营了几年。

但谁曾想到,四年后,林大将军竟然也被灭门,可谁又曾想到,九年后的今天,我终于在这里找到她。

在很久以前,我曾见过林一兰一面。当时,父亲设宴席,请了诸多同僚。

我坐在亭前,看见一人从假山后与两个丫鬟一起袅袅走来。

丰姿治丽的一张脸,眸光灼人,红唇轻荡。

她不像位小姐,却像只妖精。

我邀她在小亭里下了一局棋,我赢了她十六子,她笑我不让她。父亲走过来,说男子应礼让女子,我该让十七子,我便让了,再下了一局,这次我赢了她十八子。

然后,我便记住了她那双带怒的眼睛。

而今,多年过去,风情娇媚如毒藤一般爬上了她那冷漠的眉梢,可只有这幅姿态却依旧如初。她慵懒地嗤嗤笑着,毫无遮掩她的不屑,浑身透着的与生俱来的华贵气质,令人难以想到她方才还干过苟且的勾当。许是搔首弄姿,又或缠绵床榻,缓带白肤,口脂浓偎……鸳鸯倒风间,委人身下,自无须再提。

“这是赎金,拿去交了,然后到西门楼下找我。”我把银票交给侍女,又用扇头轻点了两下桌面,目光扫过她的脸,“记得把面纱戴上。”

她素手扶面,看着豆蔻染上得那如血一般鲜辣的红,刺嘲地眯起眼:“我若不去呢?”

我笑了。“那么,我就派人打断你的腿,再把你绑回去。”

她淡淡望了我一眼,唇角勾起一丝冷意,起身走了出去。

我跟着出了大门,在西门处叫了一辆马车,然后等她。

她并没有让我等很久。

热毒的阳光下,林一兰一身紫衣,以薄纱遮面,迈过脚下的门槛,婀娜多姿地走了过来。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面纱是能掩饰身份,藏盖容貌最好的工具。

但我错了。

面纱遮不住她。

她是那种带着浑然媚骨的风情,凭着一双面纱遮不住的眼,不自觉地撩拨男人的女人。

那双眼生得狭翘秀丽,眸子黑若炽石,像是湮了火的煤,烫而灼人,即便没再烧,也无端得令人发热。尖下颌上,在薄纱后影影绰绰的红唇如花之柔,情动时轻笑,连着眉梢一起扬起。只是少有人知道,在这张唇的里面,真正封着一颗绝冷的心, 与一千个诱人的谎言。

“吴空山,你为何要赎我?”

“你不必现在问。”

“为何?”

“我总会让你知晓。”

抬首间,目光相对,我看到她一双似笑非笑,含着嘲弄的眼睛。

即便于教坊司委身的五年之间,在林一兰的眼睛里,也依然是九年前不曾少过的的轻蔑的神气。

轻蔑,而桀骜。桀骜,而旖旎,旖旎得令人遗忘了其它。

唇齿间含着一千个谎言的林一兰有着一身如魅一般的风姿。

这不仅是因为她妖娆的姿态,更多的是如魅一般,从骨头里散出的血腥气味儿。

她这身较好白皙的皮囊下是以血海与深仇塑成的骨头,张扬勾引着每一匹饥肠辘辘凶残的恶狼,恨不得将其按在身下,吞其肉,噬起骨。

以我为例,尤甚。

2.

我为林一兰备了一桶水。水中加了蜂蜜,川贝,桔梗,天山雪莲,以及一些药材,取的是养生润肤的功效。

“脱。”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她看着我,笑了,然后慢慢地褪下那一袭衣不蔽体的绸缎,露出诱人的胴体。雪腻的肌肤在她背后的腾升的雾气中如花一般绽开,路的尽头,是那一双含着淡淡的嘲弄,冰凉无比的眼睛。

“进去。”我指了指澡盆。

她慢慢坐入水中。

“不进来么?”

只见她狭眉轻挑,葱玉的手指娇柔纤纤,轻轻划过水波,掬一捧洒向肩头,打湿了自胸前滑下的茵茵黑丝。

“我以前见过你。”

“公子爷可当真?那许是我尚不出名时,幸得了一份垂青罢了。”

“不,是更早的时候。那时,你还是将军的千金,我还是首富的公子。”我仔细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们还下了两局棋。”

她的眸光变了。

原本是狐狸的媚,现在,才是人的怒。这怒是一种骄矜的,不准任何人诋毁的高傲,像是藏在琥珀里的一根针。之前无论什么样的男人玩弄的她的肉体,她只觉得他们都是野兽,一个人被野兽吃掉,那只是运气不好,但,当我赢了她两局棋,或者,当我承认她有过一个高贵的身份,她忽而才露出藏在里面的那一根针。

她的确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千金大小姐。

这样,我才能很顺心地复仇。

毕竟,我不会跟一个下贱的婊子过不去。

“你洗完了吗?”

她站起身,直直地看着我,“洗完了,然后呢?”

我拍了拍手,陆续进来了十几个乞丐,有的丑,有的残缺,有的肮脏,或者,更多的,是又丑又残缺又肮脏。

“那就给我把各位大爷伺候得舒舒服服了。”

我泡了一杯茶,把椅子往远处移了移,找到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欣赏着眼前的这出戏。

一出艳戏。

我曾听人说,玷污美的东西,才能让美到达极致。

他说得对。

此刻,我仿佛看见了一朵洁净的雪莲,一点一滴地,绽放出无尽的血色。

很艳。

落日之后,乞丐们陆续离开。

我掀开帘子。伤痕,大大小小,若蚯蚓一般攀附上林一兰如雪的肌肤,丑陋的红肿印记沐浴在一片逐渐隐退的黄昏里。她鬓发蓬乱,一抹血痕在脸上刻下,眸里则全是寂寥。

“林小姐。”

将手里的茶盏轻轻搁置于桌几上,我垂眸,低声笑了:“林小姐,你实在是个可怜的人。只不过,这世上,因你而可怜的人,却有更多,不是吗?”

耳畔响起一阵霎霎声。只见她撑起身,抬起眸,目光轻落在我的身上,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来,就是找我复仇?”

“我以为,我早已说清楚。”

“可你的仇人早就死了。”一抹凉意自她唇间划过:“你在我身上,又能报谁的仇?吴空山,在我看来,你不过是往一个女人身上,发泄着自己的无能罢了。”

我打了她一耳光,只说了四个字:“父债子还。”

“还?还什么呢?”

她轻轻地笑着,那弧度里的嘲弄依旧浅淡,较之往日并未有丝毫的刻意。

“你要复仇,我阻止不了。可那是你的事,我并不欠你。如果你一定要我还,便是注定要落空的。”

我攥起她的长发,迫使她抬起头,目光对上那一双冷漠却刺人的眼睛。这样的一双眼,可恨,可憎,唯独不可以怜惜,在它的冰凉透彻中永远都映着毫不掩饰的尖锐和赤裸。就算是融化了山顶长年积雪的烈日,也依旧难以消融的冷。

刺骨,透寒。

“不。林一兰,你错了。”我忽然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

“你必须是要还我的。”

我一手摩挲上她的脸颊,一手粗暴地将她的双腿分开。挺入,没有任何前戏预兆。我看见在我手掌掩映下她的面容,骤然扭曲。

“我不欠你。”

她红唇轻启,一字一字随着身体的动荡晃颤,只有这冰冷的四个字顽固依旧,反反复复,只此一句。

“我不欠你。”

我加紧了在她身上的起伏,她疲惫的容颜在夜色渐浓的弯月里渐染银光,仿若一场诡魅的幻觉。冷汗自她的额间点点渗出,可她仍然在笑,似是欢愉,又似嘲弄,只是没有在乎。

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

我咬牙,擒着雪白的双腿,将她暴烈地冲至进茫然与痛楚的边缘。“你以为,你把自己撇干净,我就会放过你吗?不会,我永远都不会放过你。”

蜂狂蝶浪的缠绵中,是渐有天花坠落般的迷醉。醺然。

情至癫狂时,我伸手遮住了她的双眼,在这张红木柳纹的床榻,只留下我和她彼此温热急促的呼吸。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必看到。

真的,不必看到。

3.

自从母亲死后,我便再也没有爱过一个女人。

如果说小时从未有过憧憬,是少不更事,那么现在,便是冥顽不灵。

我只是不懂,男欢女爱这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着再一次服过刑的千金大小姐,看着她瘫倒在地上,微弱地喘着气,我不禁想问个问题。

“你爱过人吗?”

“你竟然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如果有,那我就把他抓过来,在你面前杀掉。”

林一兰这才抬头看了我一眼。她垂着眉,冷笑森森:“那我爱你!”

“可我不喜欢,也不准你说假话。”我举起马鞭,抽在了她的背上。

不愧是马鞭,她凄厉地长啸了一声。

很好听。

待她平静了下来,我继续问:“似乎这个刑罚你已经习惯了。”

“不错。”她润了润喉咙,吐出了一朵血花,“说到底,也就是换了个窑子,换了批粗暴的客人。”

“小姐心性非凡,小生佩服。”我向前微微作揖,“那我准备换一个法子,不知小姐有何高见?”

“何必这么折腾?你杀了我不就完了。”

“杀了你,那我以后的日子里,又从哪里获得乐趣呢?”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不知道小姐,还会不会下棋?”

我让下人把林一兰打扮了一番。

着锦衣,抹红唇,眼睛,也在抹额间耀眼的金饰中给她勾勒出了神。

风光华丽,妖艳逼人。若单看外表,只怕她还是那名将军府上万众瞩目的大小姐。

“如果你赢了,我不会放了你,但我会给你一把刀,你可以伺机杀了我。”我又举起马鞭,放在一旁的石凳上,“而你输一子,我便给你一鞭。”

“父亲曾叫我让你十七子,这次你又希望我让你几子呢?”我撑着脸,耻笑着她。

她直着腰,挺着头,眼睛凝视,里面刺出了一根针。

“不必。”说完,便捏起了棋子,落了下去。

她输了,但只输了七子。

我不禁想要夸奖一下,“你进步不错啊。”

说完,便是一鞭。

听见她的惨叫,我忽然觉得难听,便又是一鞭。

我想起父亲死前握着我的手,说“不要报仇”,心里一阵不爽,又是一鞭。

我想起母亲最后抱着兄长的灵牌,苦笑而终,又是一鞭。

我想起柴房管事儿子死前那不明所以的脸,又是一鞭。

我想起这些年的苟延残喘,趋炎附势,又是一鞭。

我忽然看着她,看着那双流血的眼睛,想起那一晚的两局棋,想起我本想让她,被她看出来了,便更是让我,故而又多输了我一子。

我忽然不想看她的眼睛。我抬起头,看着天,时逢寒月,小雪稀稀疏疏地落在了我的脸颊上,轻得没有任何回响,仿若一种垂怜般虚假的同情,充斥着这个空落落的世界。

“你要是死了,这世上以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把马鞭一扔,走了。

4.

后来我想,原来很多事就像当初的那场大雪一样,白茫茫的一片,几滴朱红,悄然无声地落在心口,带来一阵阵刻意隐瞒的刺痛。不想察觉,所以就不能察觉,等察觉到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当我终于发现,折磨她只会让自己心痛的时候,已经晚了。

如果这世上一切对仇恨的坚持,恨是唯一的标准,我曾以为我会无限期地恨下去,然而我已然不能。

当那男人伏于她身上时,我尚未细思便挥剑斩下他的头颅,血喷了一身,溅上在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一滴,一滴。

我看着林一兰就这样偏过身,扶着床沿,呕的一口吐了出来。

她吐着,吐着,然后哭了。

灰白晨光下,她死死抓着身上唯一的一件绯色外衣,吐着,哭着,那般不可一世的妖艳,玓瓅面容下的一千个谎言与一颗如此倔强的心,终于像所有离了根藤的花朵那样,逐渐失色枯萎,从原先那样亮丽的红,一点一滴地,褪淡颓败。

忽然间,我失去在林一兰身上为所欲为的能力。

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就只有我的心。

但一切,就此不同。

其实我知道,我只是不敢不去恨她。数十个孤零零的牌位,如此凄厉地立在我的心中,连缝隙都是被血浸湿铁红的锈迹。

我抹不掉,也忘不了,但已不忍。

我已不想看她放纵哭吐时,那张被污渍与泪痕布满的脸,我已无法再让她委身于数个男人身下任其玷污,我已无法让她与我爱意缠绵躺入怀抱。

所以,我把她囚禁了起来。拿着精细打磨的铁链,拴住她的手脚,关在一座小小的阁楼里。

有时候,我很想让一切重头再来。

回到十三年前的林府别院,假山庭中,黑白两色的棋子里,她以不服输且自矜的怒意瞪着我。玉指纤纤,红寇杜丹,一手指人,一手压翻了棋盘,满腹怨气地喊:“谁要你让?谁要你让?赢了又如何,还不是不敢看我?如果你敢抬头,我又怎么会输!”

可如今,十三年过去,又有什么能够重来。

将她锁入房门时,隔着一扇门板,她虚弱却嘲讽地对着我笑:“既然这么恨我,你干嘛不杀了我?”

我微微停驻,一时竟无法迈步,却也无法回答。

为什么?林一兰,因为我憎恨你。我憎恨你对我的亏欠毫不在乎的态度,憎恨你将一切撇清置身事外。我要让你知道这场游戏里你并不是随时都可以抽身的人。

因为曾有一百多号人死于为你披绸带银的父亲。而在今日之前的每个夜晚,你在教坊司与我的宅子里因为仇恨被不同的男人泄欲放纵。其实即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你也依然会这么做,因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子,即使你的眼泪清澈地穿透了我千疮百孔的内心。

因为,我伤你不舍,爱却求之不得。

因为,林一兰,我要你陪在我身边。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只是这样撑开了手里这把二十三节的竹骨伞,在淅沥沥的雨声中踏雨走出了大院。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即便身后传来她最后一句话的声音令背脊颤软,我也始终没有停留。

她说,“吴空山,我知道你不想杀我。”

5.

自从我把她关起来后,我就很少去探望她了。我经常站在遥远的一个高楼上,望着那间小小的阁楼,看着她起居,饮食,读书,发呆,就像是欣赏艺术品一样,我沉浸于此道。

而且,只有我能看见她,她却看不见我。

我害怕被她看见。

每次与她对视时,她那双眼睛,都在杀掉我的魂。

但我仍然去看了她。

推开门,我看见她正在拿着一本棋谱,对着一盘散棋,发着呆。眼神有些空洞,但仍看得出一丝灵光在游动,听见了声响,她转过身,看向了我,一瞬间眼里走过了悲欢离合,化为一把寒冷而猛烈燃烧的冷火,点着了我。

她轻轻抚着白玉棋盘的边缘:“来下一盘罢。”

我走上前,转手打落棋谱,将她压在身下,按着她扫开零散的棋子,连着棋篓一起落在了地上。

霎时,无数的棋子若噼里啪啦的火焰般,在桃花木的地板上燃烧了起来。

她抬头,转眸而笑,红唇间荡漾的那抹弧度温柔如熙。没有任何的怨怼。

“你猜,这次赢的人,是谁?”

这一刻,所有坚持的理智,仇恨,就这样轻易地破碎了。

我打开她的铁链,拉住她因束缚而红肿的双手,解带宽衣,挺进下身的时候,妄图用一种最猛烈的冲击来冲散她与我的灵魂。

我想听她哭,也想看她流泪,我想感受到她一切的痛苦与我的一切共鸣,在这种彼此的悲痛中,享受着一种病态的愉悦。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疯子,看着她的脸,我忽然高兴地流泪。

这就是我的悲哀之处。我渴望看到她人的痛苦,只因在这时,我才能感受到一丝小小的共鸣,而这种共鸣于我,是一种无上的赐福。

她被紧紧按住的手,忽而奋力地挣脱,我放开了她的双手,抱起她的腿,抬上棋盘,让她若牲畜般趴在桌上,双腿再往后一拉,想要继续这一种能带来快乐的痛苦。

却拉回了一支簪子。

一支藏在棋盘底下的簪子,深深地扎在了我的腹部,像是身上长出了一朵艳丽的花来,带着血,泛着金光。

很好看。

一切的行为此刻都停止了下来,我看着她发愣,她看着我,眼里带着嘲笑,泪水,不甘,以及一种淡漠的同情与悲哀。

你既然想杀了我,又为何还要同情我?

这也是你的悲哀。

血色自视野弥漫,一切恍惚,朦胧,尽而晕眩。只等我再次醒来,身边那人已不知去向。

在此之前,我不是没有想过去提防她,我知道,在她的一千个谎言里,无聊的爱意和脆弱的神情伪装起来是这样容易。就像溅在她身上那男人的血,只肖一瞬,便就这么枯萎,褪色了下去。

所以我知道,骗了我的真的不是她。只是我自己。

一切只因,甘愿,两个字。

八天后,我在最初教坊司的楼顶找到她。

林一兰晃着脚坐在高楼的围栏上,长发披散,锦刺绣鞋,身上绯衣飘飘,无比悠扬。

她回过头来看我。带笑。

“你还是来了。”

“不错。”

我点头。八天八夜过去,这一刻,我终于可以不再颤抖的,面对她妖娆夺目的容颜。斜阳倾泻自她的身体,将那红色的长裙,微挑的目,染得如火一般,徐徐燃烧了起来。

“林一兰,我要带你回去。”

她不语,只是仰首看向天空,黄昏渐浓。耀眼的余晖蔓延天边,堆起灿烂的五色云霞。

“人言落日是天涯。可这一世,就算我望尽了天涯,也还是回不了家。”

“吴空山。”她看向我,很淡的笑了笑,“你以为,我还有哪里可以回去呢?”

红绸飘扬。

她俯下身去,一切的焯丽,尖锐,温柔,都随着那双闭起的眼睛,永久的消散落去。

一朵红花自地面盛开,妖娆霎那,接着骤然颓败。

这辈子,我和林一兰总共下了三盘棋。

前两盘,我赢了。而第三盘,还未落子,我便输的片甲不留。

一切都宛如应了那句挑衅一般,我真的不应该看她的眼睛。

而这一输,我输去的便是自己的一颗心,与之后将死垂挣的半生。

【仇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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