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天

第三十二天，如果说悲痛有没有少一点，可能真的没有。但是学会了分散注意力，学会了平复情绪的很多种方式。

前几年一直处于忙碌的学习过程中，逃避生活中的烦恼也罢、自己的中年危机也罢，总是不敢停下来，奔跑都嫌速度慢。Tina生病那次，再和她联系到的时候我也很怕，她说我们差点就遇不到了，让我以后悠着点。这句话，在妈妈离开我以后，我们某次去广州的路上，爸也吊着泪给我说过同样的话。悠着点…别太好强了…

血液里就是有爸爸野性的基因和妈妈好强的特质，一直以不怕失去无所畏惧的白羊座自居。我想起有一次和妈妈去广州看病，路上她说，我舅舅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做棺材。她说，你看他们这么年轻就想这些…她还说，唉，你说我现在离家这么远，一旦我没了，你咋把我弄回去啊…我说老妈，我可能还没老吧，但是我对家乡好像没有那种叶落归根的感觉，我很想老了就一直走，一路走一路看，最后走哪儿挂了就算了。妈妈叹口气说，你这是年轻，年老了总会想这些的。

这是我们最接近讨论死亡的话题了。我们没有谈过关于死亡的观点，没有谈过未来怎么安置，没有谈过分离。每次她都说，等宝能自己吃饭了，什么时候都吃得好，不让让你操心了，我就回去。我总是呛她一句：你回哪儿去？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你回去医疗条件我怎么放心？

想不到的就是我们讨论的话题，都没有真正的能帮我回想起任何她对于整件事的安排，对未来的各种想法。相反的是，由于之前隐瞒了她肺癌的真相，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肺部结节。而我也因为这个善意的谎言，不敢和她深谈“死亡”话题。每次草草带过。

刚才给儿子洗澡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谈到了他老了的时候，我可能就更老了或者死了。我说那可怎么办啊…他淡定滴说，“妈妈，我们活着就是等下一代人啊，我们老了死了，就变成了下一代人，所以我们可能在骨头人世界呆一阵子，就又变成下一代人”。

我很惊叹《寻梦环游记》让儿子对生命的理解影响巨大。也很感慨一个小小的孩子，居然对我们成天宣导的“轮回”“多元空间”“能量守恒”等概念有了如此有灵性的感悟。这种“信”，会让我们对逝者少一份悲痛，多一点欣慰，可能这也是有信仰的人并不真正畏惧死亡的原因吧。

我并不是无神论者。相反，一直觉得和其他宗教无缘而和佛教有某种渊源。那天抄经书，发现地藏菩萨也被问到，某菩萨生母亡故去向何方？抄着就觉得一激灵…这可能是所有失去过母亲的人们都会想要知道的问题吧…

第四十九天要回去新疆。昨晚是唯一一晚没有梦到妈妈的夜晚。几位失去过父母的好友们都和我聊天，说到自己的疗愈过程，非常非常感谢。让你们咀嚼伤痛本身就是让我惭愧的地方了…每次听到“我也经历过这一切”的安慰，总是不知道如何对答，只想狠狠滴紧紧滴拥抱一下对方。这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太难以言喻了…

三十一天的时候，开始想起一些和妈妈在一起时开心的事。想着我们这么多年的“女生宿舍”“亲密无间”“相依为命”的生活，互相陪伴的幸福，都是我们母女缘分足够深的表现了…

我闺蜜说，你和你妈的关系那么亲密，就算你妈活到一百岁，你都还是会痛苦，会遗憾。这是真的懂我们，懂我们母女情深的人吧…

睹物思人，那么容易一下子就想起她，有时候就觉得她从未离开…那种错乱而迷茫的感受，也只有抄抄佛经才能解决了吧。

“妈妈，你还在想外婆吗？”

“嗯，妈妈一直都在心里想。很想外婆。”

“那你还想哭吗？”

“不了宝宝，妈妈会放在心底里想外婆，一辈子都会想。你会一直记得外婆吗？记得有一个人曾经对你那么好那么好…”

“当然啦！我也好想外婆，我一想到她就想哭。”

这种对话经常发生在我和儿子的日常对话间。和一个很爱她以及她很爱的人一起讨论她，简直是一种很疗愈的感受。我们互相安慰，也互相治愈。他身上有我们共同的血液，有我们家族的DNA…标志性的尖下巴，合不拢的小拇指…丑丑的小脚丫…我们就是在彼此身上看到了妈妈的影子，这可能就是我们在一起讨论和怀念她的方法吧。

还好有这样一个小宝贝…还好他已经在有记忆的年龄被教得这么暖心…还好小暖男像小太阳一样照亮了妈妈最后六年的人生路…我们都是幸运的，所有的缺憾，也都有被满足，如果我们想要的不是那么多那么多，我们应该非常幸福了。

三十二天，一场失恋就完全过去了…

但失去母亲这件事，恐怕是无法过得去的了…

能做的，就是让她看到，我已经可以让她放心离去的样子。我会好好的…

妈妈，真的很爱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