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旱烟

旱烟一般都是自家种的,房前屋后随便种三五十棵便够一年吸的。如果雨水合节,烟叶就能长得肥厚而硕大,在阳光下油晃晃地泛出白光。秋后拔了,根对根绑在一起人字形倒挂在屋檐下支起的架子上阴干,便可碾碎装袋随时取用了。至于为什么叫旱烟,我想,可能是相对于水烟而言的吧

水烟得用专门的水烟瓶吸,吸时盘腿而坐,身边置一盏油灯,一撮纸捻,先从水烟块子上掐下一点烟丝,捻成一个黄豆粒大小的小球,压入水烟锅中,再拿纸捻在油灯上引火点烟,然后迷缝着眼睛咕嘟咕嘟吸几口。烟经过了水的过滤明显没有那么苦涩了,所以,瘾大者往往吞烟入肺,闭一会气才肯放出烟来。旱烟可不敢这么吸,它太苦了,能顶得嗓子疼。小时候在大伯家吃杀猪菜时,在大人们的怂恿之下,我双手端了李家老汉的旱烟锅子,当众巴嗒巴嗒抽完了一锅子老旱烟,甚至一度吞烟闭气在大人面前显能,结果一股奇苦的味道直穿心肺,紧接着头晕眼花,全身抖动,狂吐不止,后被按在地上罐了两碗浆水才回过神来,迷迷糊糊中听见大人们笑着说,有这一次就把以后要抽烟的病去了,果然我就一直没抽上烟,而且每当看见大人们嘴里噙着那奇苦无比的旱烟嘴子时,就感到不可思义,至今一提到“老旱烟”这三个字就会想到经年的老烟锅子里那要人命的苦味。

       老家把盒装的香烟叫“纸烟”,那是不常见的东西,偶尔有外面工作的人回来装几盒当众给人发几支,大家抽几口就掐灭扔了,说这烟绵得吃不成,然后把旱烟锅子探进烟口袋,满满地装一锅再拿出来压紧点上抽几口,表示对那纸烟的轻蔑。那时候稍上点年纪的人都抽烟锅子,好像这是成年的标志和大人的专利,而且每家的炕头边上都放着一个陈旧的木质烟盒,里面装着些黄黄绿绿的旱烟末子,上面搭着个烟锅子,旁边放着个旱烟袋子,主人也经常盘腿坐在炕边上巴嗒巴嗒抽着,烟锅子里的火星一明一灭地闪着,青亮的烟也丝丝缕缕地绕过主人勾勾坎坎的脸膛子在屋子里打个转身,就悠闲地从风窗飘出。冬闲的时候,在铺满阳光的大墙根下,经常可以看到蹲在一起晒太阳抽旱烟闲谝传的人。而每当逢年过节,人们聚在一起商量起社火唱戏,或起了戏安排角色讨论排练时,一屋子人个个吞云吐雾,不一会烟云缭绕,房子里面影影绰绰,青黄的浓烟加杂着嘈杂的人声一起涌出窗外,经久不息。

       当然,蹲在热炕上抽烟是有一定风险的,特别是一帮人围在一起打牌的时候,旱烟的火星子很容易掉到腿下的毡上而不被发现,等到裆下浓烟腾起,毛骚味扑面而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但打赢了牌的人还是会迅速数完胡才离开现场,当然有时也免不了被女主人日娘蹶老子地骂。也难怪,一叶好毡就是一份家产啊。

       那时候不仅大人抽烟,小孩也抽烟,甚至学校里面的老师和学生都抽烟,好像只要是个男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就自然而然地摸出口袋里的纸卷和旱烟末子卷着抽起来。老师的办公桌上除了粉笔盒茶叶盒之外,一定还会有一个旱烟盒,经常抽烟的老师衣服兜里也肯定会装着几把旱烟,几张纸卷。上初中时有个姓陈的老师,性格随和而幽默,经常和学生在一起玩闹,有时快下课时他拿眼睛扫描学生的干粮口袋,推测的谁的口袋里装着油馍,一旦认准了,便走到跟前趁其不备,一把抓起油馍撒腿就跑,等到学生快追上时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学生只好没收了他口袋里的旱烟,几个人卷着抽。他有时候上土厕所会被学生堵在里面出不来,直到给每人发一把旱烟方可脱身。

       上高中时班里的男生基本都抽旱烟,但老师和家长好像也不以为意,乡下的家长给住校的学生送干粮时会顺便捎一袋旱烟,会宁二中的一个高三班主任曾给一个班上抽烟已经断了顿的学生送了一袋旱烟说,拿上抽起,把瘾过完了给咱好好学习,那家伙感动得泪如雨下,从此发愤苦读。我有一个朋友本来不抽烟,但在母亲得了重病和父亲一起熬夜伺候了无数个夜晚之后,父亲就把旱烟盒推到了他的跟前说,卷一根抽吧解解乏,于是就抽上了烟。当时因为学生抽烟太凶,学校曾设法禁止过。二中白校长曾把两个蹲在一起的学生抓了现行,便领着他们一人拿旱烟一人拿纸卷在每个班上作自我介绍,说我叫某某某,抽了几年烟了,这次被校长发现了,以后再不抽了云云。几十个教室走下来两个家伙基本崩溃了,但后来还是抽。夏日炎炎,长夜漫漫,会宁学生的学习生活极为艰苦而无聊,有时累了困了抽口烟解解乏,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年一百六十人的补习班能考一百五十八个大学生,跟这辉煌的成果相比,抽旱烟就是小事一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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