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人间炼狱（01）

【人间炼狱】目录

她真的不想站在这里，一刻钟，一秒都不想。

"这件青花瓷出土于云南。。。"

伴随着主持人掐着嗓子挤出的甜美声音，她只听到了云南二字，就自动忽略了后续内容。云南，多么美的地方啊，她只在电视里看到过。在魔都，这种人间仙境总是在近在咫尺与遥不可及之间徘徊着。

"三百万一次，三百万两次，三百万。。。"她多希望流拍，多希望站在那件总想让人捧在手里然后掷地而碎的破瓶子旁的人不是她——即便那个女人真的很美，即便那身旗袍与她的气质是那么的相配，宛若万物复苏时那最后一片白雪。

"五百万。" 沉稳而又洪亮的声音，带着坚决，带着嘲讽与玩味，还有与生俱来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霸气。那是属于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成功人士的声音。没人会为了这么一个破瓶子掏五百万以上的价格，或者她可以确定，没有人会单纯为了一个瓶子掏那么多钱。那个男人略微扫了她一眼，她解读不出那一眼中有什么信息，可能是久经商场的老手惯用的眼神让她有些慌乱，也可能是她压根不想让太多杂念在脑海中徘徊。

这就是命啊，在魔都，在一位来自乡下畏畏缩缩只想有脸面回去见爹娘的女子身上根深蒂固的命。她知道，今晚，也只有今晚，她要属于那个人了，作为一掷千金后快感的附属品。 她不知道是谁将她半推半就的带到顶楼的总统套房的，她忘记了。甚至忘记了双颊绯红或是泪转眼眶，只是在床边坐着，等待着。 门开了。嗅觉不算灵敏的她闻到了酒气。也许，通过一番酒精的麻醉之后，某些事情可以变得很仓促吧，仓促到感受不到痛苦与快乐。当然，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是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了，比如从老家传来的噩耗，那位修了一辈子机车的老人，永远不能再修了。所以，今后的每一次，都是某个她爱着的老人的生命。

"你放心，我会很温柔的"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太对劲，那个男人装出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醉着还能装出清醒，这是魔都给予某些人的天赋。"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姓文，叫文妍"她突然意识到，要想获得更多的利益，不能有丝毫的羞却。"感谢老板，今天拍下了那件青花瓷"，她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将手搭在了男人的肩上。这是一种索要拥抱的姿势，自男人眼中看来，当然别有一番理解。 男人笑了，这次笑的丝毫没有掩饰，带着嘲弄。"你先去洗个澡吧"

他在嫌我脏？文妍没有想太多，她确实很想去冲个凉，把脸上的浓妆卸掉，把一身的伪装卸掉。 水，洒在如水一般的肌肤，似乎要停留在这块美玉之上。透过镜子欣赏自己美丽又通透的身体，文妍叹了口气。这具躯体，以及躯体中那颗不断跳动的东西，本该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事情本来不应该这样的。可现在。。。她突然就不想出去了，就这样埋在水里，多好。

人身上有三把火，头顶一把，双肩各一把。当她把美丽的躯体浸入水中时，或许是三把火受到了刺激，她猛地一个激灵——好像曾经相信的某些东西应验了一般，她觉得她的不过分的祈求要实现了——也可能是出现了幻觉把？她总觉得浴室里不止她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

他就这么静悄悄的出现，像个幽灵一样，静静地望着文妍，没有欣赏，没有荷尔蒙，只是望着。

"想活命吗？"

他的声音很浑厚，很好听，很舒服。像极了那个修机车的男人，只是，她觉得有些冷，打了一个寒颤。

她点头。因为畏惧，也因为期待。她知道，至少他不是冲着她来的，至少那双眼睛的光芒落在她身上时没有杀气。

"慢慢走出去，不要声张"

他的声音很稳，恰好被水流声掩盖着。文妍迈开脚步，也不顾身上还眷恋着不肯走的水滴，不顾那傲人的身材尽数暴露在一位陌生男子的眼中，就这么开了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小姑娘，你还真是心急啊"中年男子压制住体内那一股邪火——他不喜欢被任何东西控制，甚至是本能也不可以，在商场乃至官场拼搏，本能只是一种害人的东西，他在表现出不为所动的样子，尽力的表现，这往往会令五官的感觉随之颓废而沉侵在对自己演技的赞美中，忽略了不远处的危险。

"老板，您不急么？"

文妍脸上浮着笑意，男子捕捉到了那笑意背后的讯息——那不是一个这样的女子在这样的场合应有的笑容，像是轻蔑，基于对财富权势的向往所衍生出的仇恨，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多年征战商场练就的超凡反应如今派上了用场，然而，一切似乎早已命中注定，从面前女子的脖子上突然射来一道光，一道黑光，他没时间去惊诧这看起来很文弱的叫文妍的女子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可怕，女人的脖子难道都是致命的吗？自己曾见过无数的脖子在自己身下发出或痛苦或快乐的呻吟，却从未见过它还会发出一种光，像是。。。从地狱射出的一束黑光，那会在自己身上留下死亡的图腾。 没错，死亡的图腾，其实也不过就是一道两公分的口子。 中年男子见过死亡，各种各样的死亡。有的是被挑断手筋脚筋后带着声嘶力竭的呐喊随着石头沉入海底的，有的是在病床上因为一管针剂而浑身抽搐双目狰狞的，有的是带着绝望与无奈写下遗嘱在他所设定的时间地点一跃而下的。。。所有的死亡，都应该是不留痕迹的。留了痕迹下来那就不是死亡了，那是麻烦，需要他付大量的金钱来填补的麻烦。至少到现在，他的手下办事都很灵光。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他的死亡是这样的平静？两公分的伤口甚至容不下太多的思忖，也容不下太多的无奈。 他想过很多种自己的下场，但此刻，他不想去叹息了。他发觉自己的思维在变慢，越来越慢。灵光的头脑开始像卡帧一样迟钝，这或许也是个好的开始——人一旦慢下来，就会想到之前的人生中忽略了太久却又很重要的东西，他想到了那个生命，那双小手。他本来应该在那双小手的主人生命里扮演重要的角色的，本来一切会很美好。可是现在，他就要死了，死的很突然，很出乎意料。他为她安排的一切，是否真的妥当呢？她能在这个平静的混乱的城市生存下去吗？

他只能想到这里了。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嘲笑下自己，这个失败的丈夫和父亲。然后，迎接他的不是魔鬼，也不是天使，只有眼前那散不去的恼人的黑暗。

然而，那黑暗早就伴随着瞳孔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