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着性子把英国社会学家保罗·威利斯的《学做工》通看了一遍,不得不说这是我这学期花时最多,费心思也较多所读的一本书,当时是看了副标题—<工人阶级子弟为何继承父业>,很像中国的俗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就决定读它。读完后我汲取到了很多知识,比如什么叫民族志,田野调查方法等,收获很多。
《学做工》是一部田野调查式的社会学著作,由保罗•威利斯在三年的时间里,通过密集的参与式观察和访谈,对汉默镇上十二名受过中等教育的工人阶级子弟进行实验研究。这本书的写作形式的最大独特之处在于文中出现大量对话(表现为访谈和讨论会的形式),生动真实,从而阐发道理。
保罗•威利斯写作的主要目的隐在副标题的那句话—<工人阶级子弟为何子承父业>。在《学做工》中,文法学校的循规生和男子学校的“家伙们”(特指那些不愿学习,聚众玩耍,不爱学习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那些拥有良好家庭背景或社会地位的孩子更愿意认真读书,也会找到一份好的工作,而那些出身工人阶级家庭且最终自己也成为工人阶级的男孩子,则是令教师们头痛不已的“家伙们”。他们对成绩不屑,嘲笑学习好的男孩为书呆子,娘娘腔,他们标榜自己有“男子气概”,包括打架的能力,对女孩的魅力。从后文中呈现的汉默镇那些“家伙们”行为逻辑和内心世界,可以发现工人阶级子弟之所以继承父业,不仅是社会结构性因素再生产的结果,更是他们对学校主流文化做出反叛的一种反智主义的结果。正是反学校文化中的这些态度,而不是正式学校教育,把家伙们带到生产过程中去。这些态度源于反校园文化对劳动的认识,作为一种洞察和自我提升,从而在制度环境中发展形成特定的阶级形式。
这本书书共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民族志;第二部分:分析。我在阅读过程中主要关注到的是第一部分的内容,(第二部分着实过于深奥,晦涩难懂,看了很久不甚明白)第一部分有三章,即文化的元素;文化的阶级形式和制度形式;劳动力、文化、阶级和制度。在这里与大家分享一二。
第一章的每一小节都充满了工人阶级反学校文化的鲜明色彩,“抵制权威,摒弃教条”,“非正式群体”,“打盹、哄骗和逃学”,“找乐子”,“无聊与刺激”,“性别歧视”,“种族歧视”,这些小标题都较为清晰的表现出了工人阶级子弟的反文化意识。反学校文化最基本、最明显、最明确的表现是对“权威”根深蒂固的彻底反抗。其中有一个特别具有代表性,多次出现在对话中的小家伙乔伊,摘录其话如下“他们能惩罚我们,他们代表的机构比我们大我们就是小混混,而他们是大人物,你就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恩,我想这就是憎恨权威吧。”如此的言语,家伙们的不言听计从使他们找回了自我。这种反学校的态度在学校中形成了特色且有趣的现象,如:在教室里他们扎成一堆,不断磨蹭着椅子,被问到最简单的问题时只会发出“咳咳”声,满不在乎。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漫无目的桀骜不驯,满嘴托词和借口,让人难以抓住把柄;走廊里,你常常可以看到一排学生集体站在两侧,形成“印第安人式夹道攻击”的队列,但你永远无法证实他们的企图。
这些家伙们崇尚和使用时尚的方式是表达文化认同的一种机制。在家伙们的圈子里,被人看到自己正在抽烟是一件荣耀的事,在他们眼中,它象征着成人世界的价值观和言行,尤其是成年男性工人阶级的世界,使得抽烟这一行为成为他们反抗和排外的重要表现。另外,成为“家伙们”的关键是融入圈子,要精于世故。规则对他们而言十分重要,必须服从群体指挥,有一致性的价值感受,绝不出现背叛。在他们眼中“刺激”就是违纪犯规,还有劫掠。书中有一段话很好的说明了家伙们的一些价值观,摘录如下:“成为‘家伙们’一员的刺激和荣誉更多来自于反社会的实践。打架、通过威胁挑起争端、谈论打架和打架中的策略,这些都带给他们绝对的乐趣。很多重要的文化价值都是通过打架来表达的这是把他们与“书呆子”以及学校完全区分开来的标志。”在他们的圈子中,打架的能力决定了他们最终的权利等级。宽泛的说,整个反学校文化都弥漫着暴力的气氛及其男性气概的内涵。
在“性别歧视”这一节中,他们对异性的态度是最复杂微妙的,他们对女性的看法充满矛盾:女性,既是性交对象,也是居家良人,他们关注到女性的性吸引力,她们的身份则微不足道,要求女性顺服,顾家。他们之所以能容忍女性的浪漫主义,是因为他们自认为有男子气概,对这个世界了解地更多。这种男性自尊亦延伸到反校园文化的其他方面,彰显其自尊,热衷于性的话题,觉得自己在性方面相较于“书呆子”有优越感;种族歧视中,在大部分学校里我们都能看到三个鲜明的族群:高加索人,亚洲人,西印度岛人,家伙们嘲讽和公开指责“蠢笨”的对象一般都是以印度群岛的学生,对家伙而言,种族身份取代了个人身份,有时相互厌恶的情绪使紧张关系加剧而陷入暴力冲突。并且家伙们认为老师有共谋的倾向,这甚至可能是一种无意识的结果,在几乎是自发的文化反映中。
第二章,文化的阶级形式和制度形式。这章把学校文化情景化,提出了一个显明的观点:反学校文化与工人阶级文化的联系并非偶然,两者之间有很多根本的相似之处。—大部分反学校文化成员注定成为工人阶级的一份子。反学校文化所推崇的男性气概和强硬风格反映了车间文化的一个中心主题:男性沙文主义。此外,车间文化的另一个主题—是为了获得对生产过程的非正式控制所进行的大量尝试,我们可以从工人阶级子弟的种种尝试看到反映:那些孩子借助他们的文化资源试图控制课堂,用自己的非正式时间表替代学校的正式时间表。在工人当中,非正式群体也是物物交换、搞定外人,以及“哄骗”的基础。这些都是“家伙们”在校行径的衍生和扩展。家伙们拒绝完成功课,总感觉自己知道的更多,这种情绪也能在车间里找到:工人阶级普遍认为实践比理论更重要。实践能力才是首要的,是其他知识的基础,然而对于中产阶级而言,文凭作为社会性的掩护,是攀登社会阶梯的力量,是阶级社会的一种选择和流动性。制度的形式,各种阶级文化是在一定的环境中从特定的对峙中被创造出来的,此外这一章节还探讨了学校教学关系的核心——教学范式,学校框架受主导文化和社会价值观的约束,有广义的国家机器做后盾,所谓的成功的传统教学,不能容忍学生有个人意见,就像循规生所做的,自愿服从,抢着回答问题是为了在制度中寻求上级权威的认可,在这个意义上学校是一个极权主义制度,没有直接的强制或压迫,但对道德的可能性的范围进行极大地限制,要求对权威的顺从,学生应该表现出尊敬和礼貌,强调用于交换的知识的价值。这也导致了一些老师贬低讽刺人的态度。
第三章,劳动、文化、阶级和制度。详细的观察劳动力的主观准备过程,通过官方准备、连续性、上岗三方面具体阐述。在选择工作方面,家伙们拒绝职业指导所假定的工作多样性,虽然父母一再以自己为例告诉他们期望体力工作带来满足的念头是愚蠢的,但就目前而言,他们自己文化中想摆脱学校的期望及对挣钱的向往,最终使他们走上工人阶级再生产的广义的阶级文化。作为家伙们,之所以对工厂选择深信不疑,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是雇主和老板们对他们的文化所给出的认同的回应,家伙们在非正式的过程中形成了“他们和我们”的态度,完成了对权力和等级的承认与适应,在他们建立阶级对峙的瞬间,在意识层面对控制这些权力关系的摈弃,使得家伙们接受现状,服从并妥协,成为工人阶级的一份子。
在这本书中,保罗.威利斯自己也说过:“学校不只是教育工具,更是文化生产和洞察的领地。”诚然也,通过不同阶层学生在学校的不同表现确实可以洞察一些。《学做工》这本书里有一点我觉得很明确:阶层的划分在一定程度上是固化的,要实现向上阶层的流动是非常困难的。这一现象不仅存在于英国社会中,在中国的社会中也很普遍。中国有句俗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生动形象的在一定程度上道出了社会阶层固化的事实,不同的阶层有明显分化:社会地位,生活水平,社会资源等都有明显的差别。在这本书里,工人阶级子弟创造的具有明显“反智”特点的反学校文化将他们推向最繁重,最辛苦,回报最少的体力劳动,最终成为工人阶级。在底层劳动力的再生产过程中,学校教育实质上是一个很大的帮凶,教育并没有实现教育家们所鼓吹的“公平”,而是加剧了社会阶层的分化。在孩子们与学校对峙的过程中,“反学校文化”得到强化,内化为工人子弟人生观的一部分。此外在反学校文化的形成中,除了学校教育的强化外作用外,还受到工人阶级文化的影响,主要是通过家庭教育的方式产生影响。工人阶级子最终成工人阶级是阶级文化的局限性和外部意识形态双重作用的结果,但究其根源,最根本的是其反智文化。对此,我深有体会,在我周围包括从高中到大学的期间,总会听到一些人像“家伙们”那样,觉得“人情比知识重要”,上大学没有用”等等,厌恶学习知识,厌恶学校。
类似的校园生活我们都经历过,在校园中,总有一批特立独行者,他们蔑视规则,成绩极差,喜欢说脏话和打架,却让同学们感到羡慕,因为大家都在各种校园规章的压迫下,“坏孩子”们成了现代版的英雄传奇。这种现象可以从制度设计、社会公平、教育等角度加以反思,而保罗•威利斯在这本名著中,拓展了一片新的领域——穷人群体存在着“自我诅咒”效应,它约束了孩子们的向上发展。《学做工》令人惊叹之处是作者的洞察力,当我们与老师争吵时,我们想不到是反抗权威的冲动在暗中推波助澜,而这种冲动其实是父辈植入到我们心灵中的。我们的行为方式无不被文化打上烙印,甚至被文化所决定。当某一种文化在我们内心根深蒂固,生根发芽时,便很难发现它的弊端和其他文化或思想的好处。当心中的冲动升起时,它可能源于内心深处的执念,或者是虚妄。越反抗,越套牢,结果是一成不变,原地打转。
读完《学做工》,让我有一种感觉不能像给瓶子灌水一样对人灌输意识形态,不然往往会适得其反。人们在与占主导地位的文化和意识形态实践相对立的关系中,进行自我再生产。引用书中序的一句话作为结尾:“它告诉我们:未来从未像制度上的权威设计的蓝图那样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