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的流感爆发，给电影业什么教训？

作者：Richard Brody

译者：易二三

校对：奥涅金

来源：《纽约客》

流媒体新电影的壁垒已经被打破：据《洛杉矶时报》报道，环球影业将于本周五（译者注：原文刊发于3月17日）在视频点播和各种服务的流媒体平台上发布其最新电影(包括《隐形人》和《爱玛》)。

《隐形人》

《爱玛》

更值得注意的是，环球还将对即将上映的电影做同样的事情，让它们在院线和流媒体平台同步上线，定档于4月10日的《魔发精灵2》将打响头炮。其他电影公司是否会效仿还有待观察。不管怎样，此举的意义是双面性的。

首先，这可能会招致多厅连锁影城的愤怒，影院长期以来一直要求有90天的窗口期；如果其他电影公司按兵不动，环球影业会冒险遭受连锁影城的抵制吗？其次，环球影业的母公司康卡斯特拥有两家发行他们电影的服务商——也就是说环球影业在一定程度上效仿了网飞和迪士尼，直接向消费者发行他们制作的电影。

制片公司拥有电影放映场地的做法被称为垂直整合。1948年最高法院的一项裁决实际上禁止了这种做法，当时制片厂对影院的所有权被视为会将独立制片商（如迪士尼，它不拥有影院）赶出电影市场。尽管如此，流媒体的诞生，加上各种漏洞和监管决定（尽管早在2011年康卡斯特收购环球影业时就有人对此表示担忧)，以及监管松懈（以及特朗普政府的支持），这种做法还是取得了递增的回报。然而，当前环境与战后年代的一个不同之处在于，流媒体网站的建设成本远低于影院。（难点在于如何将其货币化。)

值得注意的是，电影产业集中在少数几家制片厂手中的早期环境，是在一场与当今世界面临的类似的公共卫生危机之后出现的：1918年流感大流行。

我最近在读本杰明·P·汉普顿1931年出版的《美国电影工业的历史》(暂译，原名History of the American Film Industry)，书中对当时的电影工业进行了简短但引人注目的回顾。流感爆发的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仍在激战，美国许多地区的影院被迫关闭。1918年10月10日，《纽约时报》刊发的一篇文章的标题是：「直到流感结束，才能上映新『电影』」。(注意「电影」这个词的引号，它在当时还是一个俚语。)制片公司决定停止发行新电影，因为全国各地的影院——尽管纽约市还没有——都关门了。「判决还会要求的一件事是，」《纽约时报》的这篇文章还提到，「迫使纽约满足于『老』电影，而不是每周放映新胶片。」

当然，当时还没有家庭录像发行的选择，因此，汉普顿写道，影院的关闭对电影制作产生了巨大的连锁反应：「制片厂要么完全关闭，要么经营其他产业，悲观主义者认为这是结束的开始。」制片公司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因为担心危机蔓延而关闭片场，而是因为随着影院的关闭，对新电影的需求突然停止，片场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汉普顿还写道，几周后，随着停战协议的签署（11月11日），战争结束了，公众对大大小小的制作公司拍摄的大量战争电影立刻失去了兴趣——就在同一时刻，汉普顿说，他们也在好奇，由于影院的关闭和流感，去影院看电影的魅力是否已经过时了。

汉普顿的结论与今天尤为相通的地方就在这里：「在为工业生存的最后考验而打造生产线的斗争中，那些犹豫的制片人失去了阵地，而那些无视一般商业上的谨慎，凭着娱乐家的直觉一马当先的人则幸免于难。」许多小公司破产了，随之而来的大公司的合并让大公司变得更大，成为了集制作、发行和展映于一身的巨头；流感，加上战争的结束，造就了今天再次被复制的巨型好莱坞。（汉普顿讲述了一个引人入胜的、更具普适性的故事，包括对好莱坞的巨额投资、战后欧洲资本的涌入、观众品味的转变、明星知名度的下降——以及导演的权力和声望的上升，一直延续到了20世纪20年代。)

我们不可能知道，在当前的危机中，获得新观众的机会是否会像1918年末拯救制片公司的机会那样短暂。但我怀疑如今的情况会持续更久——对娱乐的渴望会驱使观众在网上观看新上映的电影，而电影公司也会开始计算他们在线流媒体播放的截止日期，就像他们对待影院公映日历一样。

当然，最大的问题是，在大范围的衰退之后——可能是几周或几个月——制片公司是否会立即回到影院优先的模式。不难想象，影院放映会变成特殊的活动，仅限一周或一个月的档期，与流媒体同时、或在流媒体上线之前公映（就像网飞对《罗马》《爱尔兰人》和《婚姻故事》等片做的那样)。

《婚姻故事》

当然，这样做，制片公司将会从票务销售中省下一大笔钱——但是，影院展映对于多厅影城来说意味着可观的票房份额，而流媒体给拥有自己网站的制片公司带来了几乎全部收入。(当然，这是一种基于按次付费而非订阅的商业模式，完全是另一回事。)

电影公司目前面临的危机之一，就是大量因撤档而囤积的电影。另一个原因是，随着越来越多的电影项目被叫停，影院从长期来看会有缺乏新片的威胁。《纽约时报》的一篇报道里提到，制片人伊丽莎白·坎蒂隆上周五叫停了《夜莺》的拍摄，她说，「电影院、电视网、网飞——它们随时都需要内容。如果我们不能生产内容，就因为我们不能接近彼此，会发生什么？出现的将会是人们在卧室里拍摄的大量YouTube视频。」

内容取决于这些人在他们的卧室里是谁，他们在做什么，他们的创作对于当前好莱坞叫停的许多电影来说很可能是一次补充。我想起来最近的一部很棒的电影——2011年的《这不是一部电影》，伊朗导演贾法·帕纳西在被软禁及禁止拍片期间拍摄了这部电影，他的同事将一部苹果手机和一台摄像机带到了他的公寓，放置好机器后就离开了。在电影中，帕纳西问候邻居，坐电梯，将头伸出门外——但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室内，独自对着镜头说话。（这部影片可以在Kanopy和Mubi在线观看。）

《这不是一部电影》

我敢打赌，一定会有一些明星，或者还算不上明星的演员，在家里也能创造出同样令人惊叹的东西，也会有作家能写出剧本，有导演能远程控制摄影机。(或许通过电话、短信或视频聊天等方式进行的导演工作本身就是影片的一部分。)

我还想起了罗伯托·罗西里尼的《人声》(1948)，这是一部亲密而近乎歌剧的壮观作品，改编自让·科克托的戏剧，主演安娜·马尼亚尼独自一人在卧室里打电话。(它是电影《爱情》里上下两部短片的其中一个，也可以在标准频道、亚马逊Prime频道等其他平台在线观看。)

就像1918年一样，在今天看来，「之前」制作的电影——在打击新型冠状病毒之前，这似乎也是某种战争——会和停战协定签署后的战争片一样过时，一样不受欢迎，这并非不可想象的。和当时一样，现在需要做出的重大决定，以及将影响电影未来的决定，都是艺术化的、大胆且富有想象力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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