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战绥芬河
5月6日上午，随着境外回国人员魏某解除隔离，登上归家列车，黑龙江省绥芬河市内的境外回国隔离人员数字清零，绥芬河市由中风险地区调整至低风险地区。
当武汉的新冠肺炎疫情阻击战取得阶段性胜利，绥芬河的战斗才刚刚打响。要问绥芬河是如何防输入性疫情的？打个比方，入境人员就像水流，绥芬河在自己的地界上挖开一条渠道，将水引入它该流向的地方，或是隔离点，或是定点医院。绥芬河画了几个圆圈，在不同环节上形成闭环管理，避免输入病例与本地百姓接触，也防止疫情扩散至省外。
在绥芬河市6号库，所有从绥芬河口岸进入中国境内的俄方车辆在这里换装货物，工作人员冒雪对车辆进行检查。
那一夜
姜振光哭了，一是因为又想到那一夜，突然面对98名入境患者，同事们整夜持续奋战，没有一个人退缩的场景；二是因为98名入境患者得到妥善安排，无一差错，心中从未有过的压力得以释放。
姜振光是绥芬河市人民医院副院长，主要负责新冠肺炎患者救治和协调转运，从1月20日疫情初期一直忙到现在，几乎没有一天休息。记者见到姜振光时，因为他戴着口罩，只能看见他布满了血丝的双眼。
3月26日，绥芬河市第一个境外输入感染者确诊，而后每天入境人数不断增加。4月5日，达到当日入境最高峰，495人。不仅入境人数最多，而且检出的确诊病例和疑似病例也最多，加起来一共98人。这一天，姜振光遇到了人生中最艰巨的挑战。“预案做得好，也有很多支援的战友，但真处在那种情境下，压力还是很大。”
晚上11点，运送患者的救护车开进医院，患者陆续下车。看见这么多患者，在场的医务人员有些崩溃。姜振光一边协调，一边安抚医务人员。在此期间，无论护士怎样劝慰，其中两名患者坚决不办住院手续，而且扰乱现场秩序。姜振光立即严肃地警告他们：“第一，你们是中国公民，疫情来临，你们回国的目的是什么？国家这么大力度支持，你们不要再给国家增添负担。第二，必须积极配合治疗，如果造成严重后果，要负法律责任。第三，再不配合，列为失信人员，以后出国受限。”
在努力下，患者终于安置妥当。“万幸没出差错，但真的很心疼我的同事和红旗医院的战友，尤其那些孩子们，他们太辛苦。”姜振光说，进入红区的医务人员6个小时出来一次，脱了隔离服只休息片刻，又扎进红区。有些医务人员只补给一点葡萄糖。疫情期间，雇不到搬运工，志愿者来医院又担心他们的安全，所以各科室主任全都上阵，一趟一趟扛物资上下楼。
此后，绥芬河市人民医院根据相应政策不断调整救治布局。该院院长杨翠红介绍，将市传染病医院（人民医院的一个科室）作为发热门诊，收治本土患者；绥芬河市人民医院开设入境发热门诊，对入境人员进行排查。“形成两套发热筛查体系，互不交叉。”
绥芬河市机关干部和市民志愿者下沉到各个社区，把好人员出入关。
医共体
4月17日，绥芬河市中医医院门口处设有预检分诊，有专人测量体温，询问病史。医院地砖上贴有间隔一米的黄线，并且每个诊间门口贴有“一人一诊，请在门外等候”的提示语。下午3点左右，一位脑外伤患者在家属的陪护下被送到外科处置室，医生仔细查体后，进行了清洗、消毒和缝合。
作为遭遇输入性疫情的城市，绥芬河市紧紧抓住两条线，一是外防输入疫情，二是保障正常诊疗秩序。绥芬河各医院分工不同：市人民医院是新冠肺炎患者收治定点医院，市中医医院全面开诊兼收急诊患者，市妇幼保健院开设儿科和妇产科，3家医院各有侧重。“如果3家没有建立医共体关系，在医务人员、医疗设备、床位、防护物资等方面协调起来很困难。”杨翠红介绍，去年年底，3家医院组建医共体，架构以及章程还没来得及商量，新冠疫情的骤然而至打乱了原本计划。
不过，疫情也推动了3家医院的融合。杨翠红介绍，从人员调配上，其他两家医院将呼吸科医生调到市人民医院，参与新冠肺炎患者救治；市人民医院的其他科室绝大部分医生则到市中医医院开展日常诊疗活动和急诊急救工作，儿科和妇产科医生则到市妇幼保健院。同时，市中医医院和妇幼保健院均不收治发热患者，所有本土发热患者需要到市传染病医院就诊并留观，进行甄别。
“在这么紧急而且是医疗资源有限的情况下，通过医共体内部协调各方力量，能够排兵布阵、科学布局、从容应对，这是我们当初没有想到的。”杨翠红说，3家医院如果分散，单凭一家医院的力量，抗击疫情显然不够。3股绳拧在一起，就比单股绳的优势明显。同时，也避免资源浪费，每个棋子放到适合的位置，做到资源利用最大化。“经过此次疫情，成立医共体的顾虑也打消了。”
6个100%
闭关后，绥芬河市海关入境大厅空荡荡的。工艺品店停止营业，剩下两个塑料人体模特伫立在店外，和模特身上衣服一起褪去的还有涌入的人群。车洪（化名）赶在闭关前打上了末班车。
辽宁籍的车洪在莫斯科留学，听闻各种各样的疫情信息后，他坐立难安。原本计划4月6日从莫斯科飞往上海，但航班临时取消。车洪又托朋友购买3月31日下午3点40分从莫斯科到海参崴的机票。9个多小时飞行中，车洪全副武装，没吃没喝没去厕所，在座位上不敢动。此后，车洪从海参崴乘坐4个小时大巴到达绥芬河口岸。俄罗斯的大巴停到边境线附近，车洪随其他回国的人下车后自行走到边境之间的安全区，口岸工作人员从边境线接他们进入绥芬河。
绥芬河市海关旅检一科科长朱长春介绍，回国人员一方面要完成海关申报程序，另一方面还要进行身份核实、健康申报、核酸检测和流行病学调查等。相关手续完成后，在指定地点等待转运。“核酸检测结果如果为阳性，通过负压转运车转运至定点医院；如果阴性送到集中隔离点，整个过程和外界没有接触。”由于核酸检测结果为阴性，车洪被送到了集中隔离点。
自3月下旬，绥芬河口岸人员入境防控压力加大。3月21日，绥芬河市印发《绥芬河公路口岸入境人员管控工作方案》；3月31日，绥芬河口岸紧急启动应急预案，成立由分管市领导为组长的口岸疫情防控工作组。绥芬河市要求，针对输入性疫情防控工作要做到6个100%，即100%登临检验、100%查验健康申报、100%测温、100%接受流行病学调查、100%核酸检测、100%集中隔离，实施全流程健康监测和管理服务，确保入境人员无缝隙闭环式管控。
4月12日，隔离中的车洪做了第二次核酸检测，结果为阳性，但并没有出现其他症状，于是被转运到绥芬河市人民医院。按照分层救治的原则，绥芬河市人民医院只接收入境无症状感染者。而该市的牡丹江康安医院接收轻型、普通型患者，牡丹江医学院附属红旗医院负责重症、危重症患者救治。
6号库
4月8日，绥芬河口岸的旅检通道关闭，但对俄货运通道却没有按下暂停键。绥芬河市6号库，正是所有从绥芬河口岸进入中国境内的俄方车辆换装货场的地方。4月下旬还飘下鹅毛大雪，这在绥芬河人眼里已经司空见惯。雪落地成水，让干瘪的泥土松软泥泞，来来往往的货车轰隆隆地驶过，在地上碾出纵横交错的车辙。
风雪交加，越下越大，雪花直往眼睛里吹。地板商吴师傅使劲儿睁着眼，盯着货物交接的每一个环节：卸下俄方牵引车，换上中方牵引车，拉出6号库。吴师傅双手揣在兜里一动没动，身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40分钟货物交接完毕，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车在口岸外排了半个月队，今天终于进来了。”吴师傅指着远处绿色的货车说，自己干了十多年的地板生意，从俄罗斯进口木材，粗加工后销往南方。“以往每天都有60辆到70辆车入关，现在也就是个零头。这是我这段时间第一次进货。”吴师傅抖了抖身上的雪，到绥芬河市交通运输局工作人员处做登记。
按照黑龙江省要求，进入中国境内的俄方车辆，要经过海关的测温、核酸检测、登车检查和货物的布控检查，司乘人员需要接受闭环式的全程管控，“口岸入境—换装停车场—住宿宾馆—换装停车场—口岸出境”全程封闭。除此之外，所有首次入境的俄籍货车司机全部采样，并且每14天一个周期，进行循环采样。检测后，每个俄方司机只能在采样证明14天之内进入中国境内进行货物运送。
绥芬河市交通运输局工作人员说，当车辆换装结束之后，牵引车上入境的俄方司机需要下车，前往指定中巴车停留，工作人员对牵引车贴封条，禁止其私自下车，与其他人进行接触。“如果当天俄方司机能够返回，可以从中巴车下来，开着自己的车对装成俄罗斯的货箱，开到出境处排队。如果当天无法出镜，需要乘坐中巴车到指定宾馆统一居住。”
自4月1日起，6号库就建立了换装货场，交通运输局工作人员在此站点每12个小时轮换一班次。因为经常与俄方司机接触，不能回家，上下班有专业车辆接送，住到隔离宾馆。“俄方司机进绥芬河可以，出绥芬河不行，绝对不能让风险越过绥芬河，扩散到国内。”
社区
4月8日起，绥芬河市所有小区实行封闭管理，全域实行“九严一保”管控办法，即严把国门、严把城门、严守边境、严管社区、严格隔离、严控交通、严防聚集、严肃执法、严抓督战、保障民生。
市里大街小巷的饭店挂满各式各样停业的标语，蓝色、红色的围栏将居民楼群圈得只留一道出口。这让快递小哥邹润（化名）有点苦恼，因为无法送货上门，他要面对一些顾客的投诉。“一天差不多要送200件快递，一半时间都用在打电话慢条斯理地沟通。大部分顾客还比较理解，但也有刁难的顾客会投诉。如果接到一个投诉，一天的快递就白送了。只能尽最大努力放到离顾客最近的地方。”
受疫情影响，快递量有所减少，邹润每月收入少了近1000元。邹润的妻子之前在商业街地下通道卖服装，疫情期间也已收摊。“以前媳妇挣得多，现在家里经济来源主要靠我。”邹润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开着小面包车穿梭于各个小区之间的他，现在也只能凭借“复工复产工作证”进出自己的小区。
黄色的居民通行证，红色的复工复产工作证，是社区居民进出小区的凭证。绥芬河镇党委书记高立彬介绍，小区实行封闭管理后，居民凭借通行证，每3天可以出来一人，采购物资。居民凭借通行证每天正常上下班。随着城市防疫管控措施的升级，仅靠社区工作人员无法满足工作需要，大量志愿者在疫情防控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每个小区的卡口，都有一个5平方米的塑料布棚子，那里是志愿者站岗的地方。每个卡口由机关干部和志愿者站岗，每4小时～6小时轮换一班，24小时值守。大雪过后，绥芬河的气温在零摄氏度以下，小棚子难抵寒风。
下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抵挡了一部分寒意。新华社区卡口执勤的刘立顺虽穿着厚厚的棉衣，仍然在小棚子外不停地来回踱步取暖。就读于黑龙江师范大学的刘立顺今年大三，4月11日晚上刷朋友圈时看到高中老师的一则状态：绥芬河团市委正在招募志愿者。刘立顺毫不犹豫地报了名。“疫情发生在家门口，怎么也得帮点忙。”
为了不耽误网课，刘立顺把自己的班次挪到了下午2点到6点。十余天的志愿者“生涯”，刘立顺早已对进出小区的居民熟记于心，扫码、测温、登记查验通行证。“居民和上班通勤人员分开登记，都要凭证进出。”
绥芬河的冬天，夜晚更难熬。晚上10点，在观湖悦景卡口，绥芬河市中环水务有限公司的职工老于正在清理棚顶的积雪。4月1日起，绥芬河全体机关企事业单位的3500名干部职工下沉到各社区卡口执勤，每个单位负责一个片区，并且值守夜班。
在没有搭建小棚子前，老于和同事就在车上取暖。他们从疫情发展聊到股市走向，从军事聊到历史，老于觉得以前从没说过这么多话。有时候实在顶不住，就轮流休息一会，一晚上也就过去了。“年轻的时候经常夜里施工，抢修城市用水管网，最长的一次纪录是七天七夜。”老于没想到55岁的时候还会有这样熬夜值守的经历。
接上电，安上电暖气，带上暖宝宝，简易的小棚子逐渐温暖起来。爱心人士和社区居委会工作人员还会时不时送点热奶茶或者热姜水过来，老于喝下去身上心里都暖了。
4月5日，绥芬河团市委向全市青年发出志愿者召集令，很快上千人报名。此外，有3500多名机关企事业员工下沉330个小区卡口。他们一同筑起守护家园的社区防线。
支援
输入性疫情像洪水一样，向百年口岸席卷而来。为了加固绥芬河圩堤，国家、省市派出的专家团队和医护人员驰援而至。4月5日晚，由34名医护人员组成的牡丹江医学院附属红旗医院第一批支援队抵达绥芬河；4月7日，国务院应对疫情指导组到达绥芬河；黑龙江省委赴绥芬河市疫情防控工作组医疗救治组组长于凯江带领呼吸科、感染科等领域的专家，支援牡丹江及绥芬河。
牡丹江市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张效宇参加过湖北战“疫”，曾任黑龙江省第三批支援湖北孝感医疗队副领队、牡丹江医疗队队长。3月22日，张效宇完成支援任务回到牡丹江进行隔离。在援鄂期间，他的母亲不幸离世。“隔离解除那天是清明，上午去殡仪馆简单祭拜一下，第二天便抵达绥芬河。”
在绥芬河的“战场”上，张效宇被任命为绥芬河市方舱医院院长。绥芬河市方舱医院是在一座办公楼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4月6日，方舱医院开始动工，11日晚间完成改造。一层和二层是洁净区，三层至十一层用于收治患者。每一层电梯口，都有一面五星红旗和一面党旗，旗帜上方贴有标语：“欢迎您回家，祖国永远和你在一起！”每个房间都有单人床、被褥等，从各地调运的医疗设备陆续进入医院。“根据境外输入疫情情况，一旦有需要，方舱医院随时启用。我们在这儿待命。”
核酸检测是疫情防控的重要一环。4月12日，中国疾控中心生物安全首席专家、病毒病预防控制所党委书记武桂珍带领15名专家奔赴绥芬河，培训当地疾控人员，并且分担检测任务。目前，检测样本来源包括入境隔离人员、医务人员、海关边检等工作人员，还有其他周边地市的样本。武桂珍介绍，本次支援绥芬河的专家团队由生物安全、卫生应急、传染病控制、实验室检测等领域的专家组成，主要任务是帮助当地提高病毒检测能力，实现早发现、早隔离、早诊断、早治疗。
中国疾控中心还带来了“硬核”设备。武桂珍介绍，由于绥芬河没有经历过如此重大的公共卫生事件，缺乏一些基础实验设备，他们用卡车运输了核酸提取仪、荧光PCR仪等仪器设备，以及新冠病毒检测试剂盒、咽拭子采样管等试剂耗材。“先给当地疾控人员做一些基本培训，然后边实践边学习，在实践中传授更深层次理论，这样比单纯讲大课更实际。”
近一个月，边陲小城正在做着和一线城市一样的努力。在疫情的冲击下，短暂闭关让绥芬河透了口气，但将来随着口岸再次开放，大批人流涌入，这里又会面临新的挑战。
“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在保障能力方面，绥芬河与武汉不是一个数量级，作为县级城市，各种资源、设施有限。在这里，符合防疫要求而且能利用的隔离宾馆只有15个、939间房，很难满足口岸开放后定点隔离需求。此外，核酸检测出结果需要1小时~2小时，在此期间等待人员的归置也需要相应场地。同时，还要征用一些宾馆，供防疫一线的工作人员以及支援队伍住宿。从诊疗条件来看，尽管新建了方舱医院，分流了一批患者到周边城市的医院，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现有床位不足的困境，但绥芬河周边城市的承载能力也不足以负荷。而且，防疫和医疗专业人员经验也不足，仍需要国家、省市统筹医疗力量驰援。
文：健康报记者杨金伟
图：潘松刚
编辑：管仲瑶
审核：陈会扬 曹政 闫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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