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洪灾细节：暴雨季来得更早，著名景区成阳朔内涝“元凶”

“星标”南周，不错过每一篇深度好文

▲ 2020年6月7日，广西阳朔县城，暴雨造成严重内涝。（视觉中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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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秀桥长不过94米，却成了阳朔洪水中的“安全岛”，留下了惊心动魄的一幕——上面停满避险的车，包括一辆卡车、七辆大巴、五十余辆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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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西师范大学雁山校区启用铲车送餐，送餐的志愿者们挤在铲车上，豆浆、鸡蛋、包子等食物被装在铲刀里，送给被困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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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朔的民宿现在许多买不上“水险”。阳朔民宿协会会长廖承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保险公司不卖“水险”给开在河边的阳朔民宿，可能是因为被淹概率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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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降雨与内涝几乎每年都会出现，“以我的经验看，今年不算是特别厉害的一年。”消防队员曾兰兰说，他们会在汛期前提前演练，维护保养装备器材，在以往发生过险情的地方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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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 | 南方周末记者 高伊琛 李玉楼

南方周末实习生 曹思佳 周缦卿 沙莎

责任编辑 | 吴筱羽

2020年的暴雨季来得比往年更早，更迅猛，更猝不及防。南方受灾群众的直观感受和国家气象局首席预报员对南方周末记者的分析，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详见南方周末相关报道《 今年的南方暴雨，为何偏早偏强？台风“鹦鹉”会加重灾情吗？ 》，点击蓝字刻度 ）
十多天前，56岁的章三扬在泥石流到来前逃出。
她家在浙江衢州九华乡大侯村山上。6月3日晚，暴雨倾盆，快到夜里12点还不停。她躺在床上，睡不着，爬起来一看，“山上像冒烟一样”。
水体浑浊，夹杂着泥巴、石头和毛竹“滚下来”，声音巨大。章三扬“害怕到讲不出话”，意识到可能会山体滑坡。00:20左右，她在微信群发出预警，又打了电话给村干部。
不到一小时后，山体滑坡，冲毁四幢房屋，而滑坡点及周边的107名村民皆已转移，无人伤亡。
九华乡多山地，地质灾害易发点多，因此有网格员监测、预警，村干部值班。当地气象部门连发4道暴雨蓝色预警、2道黄色预警，3道地质灾害黄色预警、1道橙色预警。
6月2日以来，江南、华南和西南东部发生了今年以来强度最大、范围最广、持续时间最长的降雨过程。6月11日的国务院新闻办发布会透露，今年汛期我国气候状况总体偏差，极端事件偏多，区域性暴雨洪涝重于常年。
应急管理部官网显示，至6月12日，洪涝灾害已造成福建、江西、湖南、广东、广西、贵州等22省（ 自治区、直辖市 ）580万人次受灾，39人死亡失踪，40.3万人次紧急转移安置，5200余间房屋倒塌，直接经济损失149.2亿元。
淤泥还未清理干净，受灾地区的人们又担忧，下一场持续强降雨会否很快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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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漫阳朔县，车卡甲秀桥

大雨连日，但6月8日这天，广东博罗杨村镇坑美村的水是一下涨起来的。
女孩王莉（ 化名 ）家里很快就被淹了。父母无暇顾及田间作物，只来得及将一楼囤粮及家禽搬到二楼，搬完时，水已经涨到胸口，全家在楼上困了两天。
那两天，全村停电，村干部们开着橡皮艇在村中巡查、送饭，接走粮食饮水不足的村民，安置到地势较高的废弃小学。
因为暴雨出现在社交平台上的受灾村庄很多。多个村庄断电，村办家具厂被泡，多地农田被淹，多地房屋损毁。
22个受灾省份中，广西尤为严重，省内6市37县出现洪涝灾情。在社交平台疯传的洪灾短视频大多出自广西：桂林某县姚姓村民将二十多头猪赶上二楼客厅避难；阳朔市民乘竹筏出行；融水县融水镇一栋三层民房被冲垮，几秒内消失于洪水中。
那栋被冲垮的民房位于融水镇长赖村，就建在贝江边上。邻居董林（ 化名 ）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该房建于2012年，房主周先生建房时，曾因位置过于靠江，地基不牢，被周围邻居劝阻。“往年每年洪水，我们村委会都劝他搬走，不要在这里住，他都没搬。今年是前一天晚上，村委会又来动员，说要发洪水了，不要在这里住了，房子出现了裂缝。”董林说。
在相关部门发出撤离通知后，房主一家去妹妹家暂住，幸无伤亡。
6月10日，董林先是听到“大头”（ 当地指一种很大的竹子 ）倒下去的响声，跑出来查看，十多分钟后，就看见房子塌了。“他九十多岁的妈妈说，人出来了，没事就好，房子以后慢慢再建，人在就行。”
据广西壮族自治区应急管理厅6月11日发布的信息，灾害过程造成570530人受灾，因灾死亡12人，倒塌房屋521户1375间。
2020年6月11日，广西阳朔县城洪水退去，紧靠漓江的南熏门城门洞内标刻着历年大水所到的水位线。本轮暴雨，对漓江水位的影响不算严重，未及20年一遇洪水水位线，但对遇龙河景区水位影响较大。（南方周末记者 李玉楼/图）

在阳朔遇龙河边开了5年民宿的杜宇也觉得，这是近五年来，雨下得最大最久的一次。
6月6日傍晚，暴雨已至，杜宇值守夜班。前一天，他收到预警短信，提醒川江水库开始泄洪，多条支江预计超警。他小心地观察雨量、水势，几乎每过两个小时就出去看看河水水位。当时，民宿里有五间房住着客人。
直至7日凌晨4点多，电停了，杜宇捣鼓发电机发电，并去喊客人把车开到高处。到了早上6点多，有客人提出要离开，却发现车已经开不出去了。
到了9点多，民宿一楼全部被淹，他还没来得及搬出所有电器。
身为著名景区的遇龙河，是6月7日的洪水中水势最猛的河流，也是造成阳朔县城内涝的“元凶”。遇龙河穿过甲秀桥往北流一公里，就汇入漓江。
甲秀桥长不过94米，6月7日上午洪峰到来时，却成了洪水中的一处“安全岛”，留下了惊心动魄的一幕。航拍画面中，一截近六十米长的桥面成了泽国中的小片孤岛，上面停满避险的车——一辆卡车、七辆大巴、五十余辆轿车。
“水两三分钟就从两端直逼桥顶。”当时在桥上的阳朔人张越回忆，幸亏甲秀桥是拱形桥，拱顶成了安全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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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救被困者，还要安抚情绪

张越在桥上困了整天。
应急民兵在中午赶到现场，冲锋舟操作手陈益剑回忆称，当时水势湍急，周边地形复杂，救援难度大。现场视频显示，水流不停打旋，方向混乱。救援队花费两个多小时才成功登桥，直至深夜才营救完一百余位受困者。
广西师范大学雁山校区的学生这天同样动弹不得。雁山校区地处桂林市雁山区，漓江支流相思江穿过校园，6月8日，学校启用铲车送餐，送餐的志愿者们挤在铲车上，豆浆、鸡蛋、包子等食物被装在铲刀里，送给被困学生。
该校大四学生陈雪（ 化名 ）三年前见过同样场景，2017年校区积水，“那会什么都坏了，没水没电也出不去”，相对而言，今年有电有储备粮，部分宿舍区楼下还用桌子搭起了外出通道。
相较他们而言，许多受灾者的处境则尴尬许多。
广东肇庆市消防救援支队在6月10日接到报警，该市德庆县德城镇登云村有一家六口被困，在三层楼房的楼顶等待救援，其中有两名老人与两个孩子。
消防队的曾兰兰回忆，房屋门口狭窄，不适宜使用橡皮艇，救援人员临时变通，用水中多块漂浮木板，将受困人员转送出来。
肇庆消防救援支队接到的四起报警信息中，包括两起人员被困，两起山体滑坡。
强降雨与内涝几乎每年都会出现，“以我的经验看，今年不算是特别厉害的一年。”曾兰兰说，他们会在汛期前提前演练，维护保养装备器材，在以往发生过险情的地方踩点。
2020年6月10日，肇庆消防救援支队在转送一名受困的孩子。（肇庆消防供图/图）
而广西柳州鹿寨县城东消防救援队，仅在6月7日、8日两天里就出了10次任务。
洪灾中实施救援常见橡皮艇，但橡皮艇救援其实难点颇多。驾驶员虞潇解释，驾驶时很难辨别真正的河床在什么位置，一眼望去，水面都是平的。只能是由前面辨别方向的人，拿个桨，插个杆，插到浅的地方，靠杆去感知，避开水中杂物。
救出一位中渡镇老人后，临江的鹿寨镇桥北新村也传来求救信号，洛清江水位上涨，三人被困，其中一名老人很不安，一直打电话催促，说“再不来的话，我们就直接跳水游过去了”。
这次救援中，就遇到了螺旋桨绞到尼龙绳，发动机熄火的险情。最后靠两人抱紧电线杆固定，解开绳索，才得以避免被洪水冲走。
虞潇在部队12年，遇到过许多大大小小洪灾。同样在桥北新村，2017年洛清江水位上涨，将村子淹没，三百多户被困，也是他们前去施救。
除了在洪水中盲向驶艇、克服外力之余，还需安抚被困者的恐慌心理。那位说要跳水的老人被救后告诉他们，久候不至，还以为自己被抛弃了。
救援队员王晨晨还记得，指导员赵钦丞当下回答，“只要你们报警，不管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阻碍，我们都会过来救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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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不上“水险”的民宿，买上保险的烤烟

民宿店老板杜宇眼睁睁看着水漫上来，心想，二十余万元打了水漂。
今年以来，因为疫情，他的民宿已经损失一百多万，4月中下旬通过做活动，生意刚有起色，没多久，暴雨季又提前而至。
杜宇回忆，开了五年店，遇了三次水，2016年涨了一米多，2017年大约半米，今年最严重，两米多高的水，一楼全淹。
更让他痛苦的是，阳朔的民宿现在许多买不上“水险”（ 即财产险中列明的保险责任项目，包括洪水、暴雨、台风、泥石流等 ）。2017年那次，他的店上了“水险”，获赔二十多万，后来就再也买不到了。阳朔民宿协会会长廖承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保险公司不卖“水险”给开在河边的阳朔民宿，可能是因为被淹概率太大。
民宿老板们却仍爱将店开在河边。另一民宿老板陈塑勇解答，民宿开在河边，才能吸引更多的客人，价位也能更高，他的河景民宿客房一晚660元，节假日可卖上千元。
临近江河的地点在汛期屡遭水患。居民们已经学会根据政府信息预警和新闻提示做出判断，提前转移物品防范。一旦情况误判，财物损失便十分严重，少有弥补措施。
各地农户损失颇多，据民政部国家减灾中心6月10日发布的消息，此轮南方洪灾中农作物受灾面积145.9千公顷，直接经济损失40.4亿元。
湖南永州江华瑶族自治县涛圩镇木泽村村民奉飞鹏被淹的是烤烟，100余亩中，30多亩被淹。
木泽村南北两侧都是河。暴雨前两天，镇上工作人员打来电话叮嘱要做好防洪，田里有作物的村民自发去疏通沟渠，用夹合板在进水口堵了一米多高的防洪墙。
结果，没想到今年雨势如此凶猛，以往顶多淹没几亩。
6月6日晚上11点多，暴雨如注，他一晚辗转，熬到天光微亮的五点多才敢出门。走到田埂高处，只有暴雨簌簌倒向大地的声音，水漫过田地，防洪墙被冲垮，烤烟被淹没许多。
从当地防汛抗旱指挥部6月7日发布的消息来看，奉飞鹏难以入眠的夜里，江华县全县超100mm雨量站21个，共有8个乡镇20个村进水。
他站到了11:00，想看到雨停。但田埂上的农民们不知道，县水文水资源局当天上午就发布了洪水红色预警，这是湖南今年首个洪水红色预警。
雨直到8日下午才变得淅淅沥沥。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一亩烤烟地的产量280斤左右，成本在3500块上下，这一下损失了10来万。稍显庆幸的是，烤烟下苗时烟草公司会过来投保险，目前一亩地可赔付800元。但种植其他作物的农民未必能得到这样的赔付。
广东惠州坑美村的王莉一家便是如此。当地农民靠种水稻、花生、豆角为生，一亩水稻可产1000斤左右，一斤卖2至3元。王莉家种了五亩水稻和一些豆角，算下来，都是对农民来说不小的数字。就在一周前，王莉还听父母开心地提到，端午过后，就可以割稻子了。
近几年，为了躲避地质灾害风险，衢州大侯村村民陆续迁出，章三扬的邻居越来越少。六十多岁的王樟标2017年搬到了乡政府附近，移动不便的父母与两个兄弟仍在山上居住，6月4日凌晨，年过八旬的两位老人被村干部背出危险区。
王樟标曾是村干部，也参与过村里地质灾害点的监测、预警工作。十几年前的预警方式还是敲锣，“原来有个大铜锣，老百姓听到敲锣的声音，立即起床，向规定的地方撤离”。
他们自2002年起便开始提高警惕，当年的“8·15”短历时强降雨引发了地质灾害，造成18人死亡，村民至今刻骨铭心。章三扬也经历了那场大雨，当时她的小女儿只有三岁，全家都在家中，亲眼看着周围房屋被冲毁，灾难发生在下午四点左右，“没有晚上这么吓人”。
如今，她待在安置点等着后续安排，不敢回村。毕竟，下一轮降雨也许很快就到。
（南方周末记者刘佳对本文亦有贡献） 其他人都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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