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陌云飞
1
小王七十岁的老爹，在一个建筑工地给人看工地。
一天，他在工地上转悠，突然被楼上掉下来的一块砖头砸到，当场晕倒。
附近干活的工人看到了，赶紧打120叫救护车，同时第一时间联系了他的儿子，小王。
小王也是在这个工地干活，但是因为没有技术，只能干一些笨重的活，搬个砖头，扛个水泥，工资也还勉勉强强。
他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为人虽有些木讷，但干活比较卖力，所以大家伙儿还算接受他。
四十多岁的人了，也没有结过婚，老母又去世得早，家中就只剩了他和他的老爹。
眼看老爹年纪大了，又没有其他亲人可以照顾，便带在了身边，他去哪里干活，就跟到哪里。
要是顺便能给老爹找个活干，一个月就算几百块钱，也能勉强养活自己，一举多得，两不耽误。
他向工地老板苦苦哀求，就差跪下了，给他老爹找了这个看工地的活，一个月八百块钱。
2
听说老爹被砖头砸了，小王急匆匆就跑了过来，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爹啊，你是咋地啦？可别吓我啊！
看着老爹额头上的伤口鲜血直流，他急得脸上也直冒汗。
他想怎么处理一下老爹的伤口，又怕弄不好反而伤了他，只好找了一块稍微干净的布，帮父亲止血。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是怎么回事呢？咋会发生这种事呢？
在场的人也没想到，只说：你也别太着急，已经叫救护车了，一会儿就到！
怎么能不急呢？那是小王他爹啊，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再急也没用，他也只能等着。
工地的老板听说发生了事故，也着急忙慌地赶来了。
一来看到现场的情况，也一时怒火中烧，忍不住训斥起了周围的人，又一面安慰小王：王富贵，你也不要太着急，救护车已经叫了，马上就到。这件事，我们公司也会认真处理的，你就先照顾好你爹。
王富贵，是小王的全名，是小王的姑丈帮着取的。
3
过了十多分钟，救护车赶到了，一行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小王的爹抬上了救护车。
小王和工地的负责人，也跟着上了车。
到了医院，医生就开始进行抢救，小王和其他人就在外面等着。
没多久，小王的爹就从抢救室出来了，被送到了普通病房。
抢救是结束了，伤口也处理了，但小王的爹，仍然昏迷着。
小王只好跟在后面，到了病房。
医生说，病人该处理的也处理了，该做的治疗也做了，至于他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个就要看情况了，毕竟，病人年纪有那么大了，又受了这么重的伤。
听了这些话，小王的心都凉了半截，但是除了等待，别无它法。
工地负责人听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安慰小王要想开些，至于这件事的处理，他们会安排的，然后就给小王留了五千块钱，离去了。
小王看着这五千块钱，还有病床上的爹，眉眼皱的跟苦瓜一般。
4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王的爹，始终没有醒过来，但也没有停止呼吸。
小王只好寸步不离地守着，心里备受煎熬。
到了第二天中午，他的爹终于轻轻叫唤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小王欣喜不已，以为他的爹终于得救了。
可惜，小王高兴得太早。
他的爹年岁大了，又受了这样重的伤，能醒过来就算不错了，要想完全康复，很难。
果不其然，老爷子气息微弱，正常的东西已经难以下咽，只能喝些汤水，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小小声声，像蚊萤一般。
看到他的爹突然变成这样，小王的心里真是有苦难言。
他想，要是不把爹从老家带出来，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要是不让他去工地干活，或许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要是……可惜，这些都是假设，已经改变不了事实，而且，他不去工地干活，又能去哪里干活呢？
小王真的是有苦难言，此时此刻，他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5
第三天的傍晚，小王的爹，就在医院里死去了。
连去医院里看望他的人，也没再见上一眼。
紧接着，就要处理后事。
可是，工地上安排的处理事故的事，也还没有落实，现在突然人又死了，这又该如何处理呢？
就算小王是个脑子很灵活的人，此时此刻面对这些突然发生的一连串变故，脑子也是运转不过来，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有些木讷的人。
他都来不及伤心，就呆呆地想着这些事，却什么也想不出来，想不明白。
小王工地上的老板听说小王的爹去世的消息，先是一阵吃惊，不过，他们很快就商量出了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最好用一笔钱处理了这件事，而且越快越好。
主意打定，老板们就行动了起来。
他们首先找到小王，认真而严肃地向他说明了来意，打算用五万块钱作为补偿，让这件事情就此了结。
但这时候的小王，脑袋里根本就是浆糊一片，闷闷的。爹死去，事故处理，赔偿……他并没有马上答应老板们提出的要求。
他把他父亲在工地受伤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一些老家亲戚，他想的是，毕竟，这是人死最基本的礼仪。
他没有想太多。
可是，这一下，却发生了更多的事。
6
小王的老家亲戚，知道了小王爹突然去世的消息，一面是吃惊，一面是感伤。
挺硬朗的一个人，怎么突然说没就没了？
不过，大家更关心的，是小王爹死伤的赔偿问题。对此，很多亲戚都表示出了不满意。
毕竟，再怎么样也是一条人命，怎么就区区五万块钱赔偿了事？
大家纷纷给小王传达去信息，一方面是表达对死者的哀思，另一方面就是赔偿问题，再怎么说也是因为工作伤亡，这么低的赔偿，说什么也不能同意。当然，各自就有了各自的心思。
小王起初并没细想这个问题，经大家一提点，就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对，这么低的赔偿，坚决不能同意。那是他的爹，他唯一的亲人，怎么能就五万块钱了事了呢？他也在心里盘算起了这个问题。
不过，要怎么给老板说呢？要多少赔偿才算合适？说了老板就会同意吗？
他陷入了一阵更深的苦恼。
就在这个时候，有亲戚又给他支招，提出赔偿金额不能低于三十万。
三十万啊！小王刚听到这个数字都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想过这么多的钱，连做梦都没有想过。
不过，等他冷静下来，他又觉得大家说的有道理。毕竟嘛，那是一条人命，而且还是自己的爹，不能太便宜。
就这样，他的爹死了，尸骨未寒，他都还没来得及处理后事，也没来得及告慰伤心，就掉入了这些活人的坑。
他的亲戚们告诉他，一定要保护好他爹的尸体，以此作为依据，只有等赔偿的问题解决了，才能去处理他爹的后事，不然，老板们可能会耍诡计。
仔细想想，他爹的死，越来越成了一场交易。
7
小王鼓起了勇气，给他的老板提出了要求赔偿三十万的问题。
这一下，让工地的老板有些措手不及，虽然想到了死人不会这么简单，但没想到平时老实巴交的小王，也会来这么一招。
看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点不假啊！
不过，老板也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给他讲了很多有关的政策情况，公司的情况，也给他说了很多软话套话客气话，也说起了当初他是怎么恳求公司，才让他的爹留下看工地的。当然，甚至也说了一些威胁的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小王能降低要求，不要那么贪心。临走的时候，还再三提醒小王要好好想想。
这下，又轮到小王煎熬了。老爹等待着安葬，赔偿的问题也需要解决，两头都不能放松，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小王的那个不太灵光的脑袋都快要抠大了。
另一方面，家里的亲戚也在不断打听这件事的进展情况。有的给他讲了很多道理，希望他能处理好这个事情，那么他的后半辈子就会好过多了；有的明确给他表态，说正在帮他物色对象，只要拿到赔偿款，就会跟他结婚……
这种种看似为小王好的关心，无形中却是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小王穷困了一辈子，没想到却因为他爹的死亡，给他带来了新的希望，也带来了新的烦恼。
他急于想要解决这件事情，拿到赔偿款，于是，又找了老板交谈。
8
这一次，他只好降低了要求，不再要求三十万，而是变成了二十五万。一方面，是医院里在不断催他，要求他尽快把死者的尸体带走；另一方面，他也仔细想了想老板之前说的话，自己势单力薄无人援助，真怕继续抗下去，一分钱也拿不到，那个时候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想到这些，小王就忍着憋屈和心酸，主动降低了赔偿的要求。
老板看到小王的松动，就知道之前的话起了作用，他就更吃准了小王，然后趁热打铁，又把赔偿的金额往下压了压，一下子降到了十五万，还说，只要小王答应，可以马上付款，彼此也不耽误时间。
听到这里，小王的心里更是苦不堪言，他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上下翻腾，左右为难。
经过一番痛苦纠结后，再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小王最终一咬牙，答应了老板的要求。
就这样，小王的爹因为工伤死亡赔偿的事，就此告一段落。虽然，赔偿款比原先设想的少了一半。
小王拿到了赔偿款，就去医院领了他爹的尸体，带去火化，然后回老家安葬。
9
老家的亲戚们知道王富贵带着他爹的骨灰回来了，都纷纷赶去吊唁，帮忙。
说是帮忙，其实都向着他爹的那一点点赔偿款，只要一说到钱，大家谁也没那么多忌讳。
有的明里暗里地向他借钱，有的委婉客气地寻求他的帮忙，有的就说给他介绍了个对象，只要他做事对，不久就可以结婚。
可怜了小王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被亲戚们的这些甜言蜜语真言假语各种说辞，搞得是晕头转向。
无奈，他只好应承了那些亲戚们的请求，三百五百一千两千，就这样把钱散了出去。
他想，要不是当初这些亲戚们帮忙，说不定连这十五万的赔偿款也没有呢。他倒是想得开。
那个说要帮小王讨媳妇儿的亲戚，也是真的兑现了承诺，虽然找的是个寡妇，但以王富贵的条件，毕竟是帮他达成了一桩心愿，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彼此都还欢喜。当然，谢礼钱也没少给。
10
这样的日子，要是就这么平常地过着，那也还算莫大的安慰。
只可惜，老天见不得穷苦人家的好。
又或者，是小王的姑丈，当初替他取错了名字。
富贵，富贵，反而不富贵，不仅不富贵，反而不平安。
三年后，小王在工地干活，又摔伤了自己的腿，他爹死时赔偿的那点钱，也早已花得七七八八。
生活的这些波澜，对某些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对小王来说，那就是无法逾越的灾难；对跟小王同样命运的人来说，也是灾难。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他花钱讨来的那个媳妇，还一直陪在他身边。
这个对于小王来说，或许就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吧！
2017.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