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娃之父”胡进庆
北京时间2019年5月13日15时,《葫芦兄弟》导演胡进庆于上海第六人民医院去世,享年83岁。
如果说藤子.F.不二雄(《哆啦A梦》)、臼井仪人(《蜡笔小新》)和樱桃子(《樱桃小丸子》)的离去,是日本平成时代的遗憾,那么“葫芦娃之父”胡进庆的病逝,或许可以视为中国动画的一次告别。
距离1986年1月《葫芦兄弟》摄制完成已经过去了33年。
33年里,这部仅有13集的剪纸动画系列片《葫芦兄弟》和片中的角色一直活跃在电视荧屏上和网络文化中,然而对于他的创作者胡进庆,我们知之甚少。
1953年于北京电影学校动画专业毕业,到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工作后,参加过35部影片的摄制。
他导演的10部影片各具特色,极富盛名的当属《葫芦兄弟》。
这部横跨几代人童年记忆的动画作品,因其独树一帜的剪纸风格,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在中国动画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的其他作品,也在国内外享誉无数。
比如同样作为“剪纸片”的《小林日记》《淘气的金丝猴》《丁丁战猴王》《鹬蚌相争》《草人》等,其中《鹬蚌相争》在德国、南斯拉夫、加拿大等多个国家的电影节中大放光彩。
此外,他还编导过美术片《螳螂捕蝉》《强者上钩》《斗鸡》《雪狐》等,同样为人津津乐道。
在从事动画行业的40余年里,胡进庆曾获文化部优秀影片奖、“金鸡奖”、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短片“银熊奖”等,是创建和发展中国剪纸动画的杰出艺术家之一,也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动画专家和大师。
在近几年,胡老因为健康状况变差,深居简出,很少出门,只愿意待在家里,看看电视,上上网,逗逗自己年幼的外孙女。
但他依旧心系动画事业,看到现在的动画片,大多数总是“大打出手、缺乏内涵”,虽然对白、编排都不错,但“动作太简单”,商业价值高,能赚些钱,然而“艺术生命力不会太长”。
“一部好的动画片,应该有趣、惊险、幽默,但最重要的,一定要有内涵。”胡老表示,只是现在的动画片很难做到这些。
最为遗憾的是,几十年的伏案创作,不分昼夜地拿着画笔描摹心中的动画世界,最终致使胡老的双手不堪重负。
我们很难想象,这位“葫芦娃永远的爸爸”,到了晚年连一条流畅平稳的直线都画不出来。因为双手沉疴难愈,他再也不能画出一个葫芦娃了。
你所不知道的“葫芦娃”
“妖怪,快放了我爷爷!”
这熟悉的台词,是我们几代人美好的童年回忆。
自1986年播出以来,《葫芦兄弟》至今在豆瓣上有着8.9的高分。
小时候并不知道,《葫芦兄弟》其实是中国第一部剪纸动画系列片;而剪纸片和“水墨片”、“木偶片”是我国传统美术动画片“三巨头”。
剪纸片汲取了中国皮影艺术和民间窗花、剪纸等艺术特色,创造了一大批的美术片的剪纸人物。而从《葫芦兄弟》开始,剪纸片不再只是风格多样、短小精悍的艺术小品,而是造就了别具一格的视听语言。
《葫芦兄弟》总共拍了13集,单集仅10分钟,一共130分钟,相当于我们看一部电影的长度。但用剪纸拍出这么长的时间,就连胡老等创作者一开始也不敢想象。
每一个葫芦娃,创作者都要画几十种表情才够用;在每一个分镜头里,一个动作,几句对白,时间长短全看导演手里的秒表。
这样一拍,就拍了长达两年之久。
作为“剪纸片”,《葫芦兄弟》的拍摄过程就像皮影戏一样,先把人物剪成有活动关节的纸片,然后在大的背景图案上摆出不同的动作,再一格一格拍下来。
13集的动画片,需要几千个场景。
1秒24格的画面,动作和背景层的每次变化都要做好标记,稍有差池,就要重新来过。
“有时候我拍了三天,而且只拍了没几秒,一看,穿帮了,就得要重来一遍,还得要三天。”
每集七万元的预算,五十多人的团队,花了两年的时间完成了这部中国独创的剪纸动画片。每一位参与者都倾注了全部的心力,成就了这部永远的经典之作。
如此经典的作品,创意最早来源于胡老迫不得已的“偷工减料”。
很多观众仍以为该剧本改编于某个神话故事,事实上“葫芦娃”从孕育到出生主要来自导演胡老的创意和构思。
1984年前后,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文学组编剧杨玉良先生根据民间故事改编的文学剧本梗概《十兄弟》,厂艺委会也觉得这个故事适合投拍,于是便找到了剪纸片导演胡老,并明确提出了7万一集的制片条件。
在拍摄《葫芦兄弟》期间,剪纸片一帧画面的成本才三块多。在上海美影厂的三大片种(动画片、木偶片、剪纸片)中,剪纸片的制作预算是最少的。
但在剧本中不仅主角形象各异,还涉及贫民、地主、官员衙役、帝王将相、才女宫娥等大量角色,场景也从农家、庄园、官府一直跨越到了皇宫……
这时胡老创造性地将十兄弟改成七兄弟,让七个兄弟都长一个样子——光膀子赤脚的“野孩子”。经过几番修缮和描摹,最终呈现出来的葫芦娃的形象是:
三个半头身、大眼、夸张后翘的发梢、菱形的葫芦冠饰、敞胸的葫芦背心、葫芦叶做的项圈和衣裙、赤脚。
“那个形象一定要有民族化的东西,又要‘野’一点”,胡进庆说,“我借鉴了观音菩萨旁边‘善财童子’的形象,最后画成那样一个赤着脚的比较粗犷的样子。”
而葫芦”谐音“福禄”,在中国象征着吉祥、神秘,神话传说中的各路神仙都把葫芦当作法宝,俗语中也爱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七兄弟于是就从葫芦里降生——“一根藤上七朵花,七个葫芦七个娃”的创意就这样诞生了。
然后用红、橙、黄、绿、青、蓝、紫为它们着装,会简单很多;而其他的反面角色,包括“皇帝”“卫兵”等,则简化为“蛇”、“蝎”两个妖怪。
片中的环境,如果要画城镇乡村、天上地下会太复杂,如果摆进山洞里去,环境就会变得单一,而且制作成本相应地也会比较经济。
对此,胡老曾打趣地说:“由于没有钱,葫芦兄弟只能住在山洞里。”
虽然条件艰苦,但胡老依然坚持一笔一笔细致地勾勒出每一个人物、每一个场景。
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也常常突然爬起来,重新坐回写字台旁写写画画,就是为了“把梦里的灵感记下来”。
胡老在创作中始终坚持着“民族风格”——具有新的时代气息,既区别于以往的剪纸片形象,也绝不向风靡的美日造型靠拢,创造出属于中国的特色动画。
“那本不是一个推崇个人的时代”
胡老执著于追求艺术,拍摄了许多精致的动画片,但他的努力却始终被隐藏在巨大的“集体”成就中。
他所创作的“葫芦娃”,给无数人的童年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但他本人却被公众遗忘了20多年,鲜为人知。
即使胡进庆身兼多职参与了《葫芦兄弟》的导演、编剧和形象设计工作,观众也很难发现这一点。在片头的字幕中,他用了三个不同的名字,胡进庆、进庆,还有他的笔名“墨犊”,“不然都是我一个人的名字,多难看。”
在《葫芦兄弟》取得非凡的成绩之后,胡老亦是反复强调:“虽然最终选择的是我画的形象,但是这中间其他人也做了很多工作,这部片子是很多人帮忙共同完成的。”
在胡老退休后,还以“木朵”的笔名与老搭档吴云初合作出了《蝶双飞》等剪纸作品。
“当时,观众只关注片子是哪个制片厂拍的,却并不注意哪个具体的创作人。”一位美影厂的工作人员解释说,“那本来就不是一个推崇个人的时代。”
生前唯一一次“个人”被cue,还是一则“抑郁症”的假消息:网络上突然有一篇帖子宣称,“葫芦娃的爸爸抑郁了”。
于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将胡老突然从“集体”的背后,拖入了人们的视野。
“这些带给我们美好回忆的人,不应该被忘记。”有网友留言。
如今我们再看当年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以胡进庆为代表的一批动画人,勾勒出了一个中国动画的“黄金时代”。
不禁感叹,诞生在这个时代的孩子何其幸运,不仅能看到《葫芦兄弟》《大闹天宫》这样脑洞大开的神话故事,也能在《鹬蚌相争》《螳螂捕蝉》这样精妙的寓言故事中,寓教于乐。
如今数十年过去,我们在动画的制作上也有了质的改变。2016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有限公司和上海合源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联合出品《新葫芦兄弟》,由原导演之一周克勤担任艺术顾问。
虽然打着1986版《葫芦兄弟》“官方同人续集”的旗号,最后却因其“魔改”、“磨皮+美颜”画质而被备受诟病。
我们依然怀念过去的动画,因为在那个还是孩子的我们眼里,想象力和趣味性是构成动画的精髓,而他们之所以能成为经典,则是来自它们的艺术价值。
即使没有特效和剪辑,它们依然称得上是优秀的艺术作品。
只是遗憾,再度出现在公众视野的胡老,竟是和我们,和这个世界温柔地告别。
这一次,抓走“爷爷”的不再是妖怪,而是时间。我们能做的,唯有以同样深情的方式向他道别:
爷爷,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