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念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逝世150周年(2020年6月9日)前夕,英国《星期日邮报》刊登了一篇以《厌恶女人的查尔斯·狄更斯》为题的报道,其中写道:“这位小说家对他的妻子很残忍,憎恨他的母亲,并有外遇”。
这还得从哈佛大学图书馆拍卖的一连串信件说起,信件披露了狄更斯与年轻女演员艾伦·特南(Ellen Ternan)发生婚外情时,不仅企图将结婚20年、为他生下10个孩子的妻子凯瑟琳赶走,甚至想把她关进疯人院。因为在维多利亚时代,男性地位远高于女性,男人只需要支付妻子赡养费,就可以很容易地提出离婚。但如果妻子疯了的话,那么赡养费都不需要给了,还可以限制子女与妻子接触。狄更斯既想和艾伦同居,又不想有经济负担。他能想到最狠的方法就是把凯瑟琳送进疯人院。
身为伟大的作家和知名记者,在对待结发之妻的问题上,这或许是狄更斯缤纷多彩人生中最不光彩的一件事。
狄更斯与艾伦·特南的婚外情以及对妻子的残酷随着信件的曝光而变得众所周知,狄更斯被贴上“冷酷的维多利亚时代丈夫”、“渣男”等标签。另一方面,狄更斯长期以来也一直因他在小说中表现出“厌女症”而受到批评。但《星期日邮报》文中所说“他需要控制和操纵异性”真的是“他生活的一个决定性特征”吗?
关于狄更斯的“厌女症”,似乎可以从《远大前程》(Great Expectations)里得以窥见。无论是举止惊悚怪异的郝薇香小姐,还是她用来报复男人的艾斯黛拉,总能看到男性对女性的偏见和恶意:在新婚之夜被抛弃的郝薇香小姐活生生成了个怨妇;冷漠做作的艾斯黛拉以揉碎别人的心为快乐,这种女人在狄更斯的叙述结构中自然不会有好结果……
《远大前程》剧照
在很大程度上,狄更斯对女性的观点是他那个时代的典型。维多利亚女王在狄更斯去世那年宣称:“上帝创造了不同的男人和女人,然后把他们放在各自的位置。”人们认为女人天生的纯洁和无私是为了让她能够建造一个家庭,为那些必须忍受公共生活的严酷的男人提供一个避难所。
《荒凉山庄》(Bleak House)中的杰里比夫人可能是狄更斯最著名的例子,狄更斯将其讽刺为一个“把非洲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生物”,为了支持传教士们在尼日尔河岸的博瑞布拉-盖阿(Borrioboola-Gha)定居,她全副身心投入事业,不惜背叛家庭和抛弃自己的孩子。结果,她的房子又脏又旧,仆人不守规矩,她不幸的丈夫被忽视。值得注意的是,杰里比夫人在小说中最后一次被提及,是她继续为争取“妇女在议会的席位”而不去做家务。
狄更斯还在19世纪50年代出版的《家常话》(Household Words)杂志中激怒这些喜欢挑衅传统的妇女。其中一篇颇具争议性的文章《妇女的权利与错误》(Rights and Wrongs of Women)讽刺了那些渴望成为“劣等人”的女性,并称赞“慈爱、安静的妻子、好母亲、可爱、无私的姐妹”所走的道路“高尚、不矫饰、救赎、有用”。这位“匿名”的撰稿人(接下来将会告诉你她是谁)写道:“赋予女性公共职能,你就摧毁了她影响力的源泉。”
狄更斯和他的两个女儿(英国国家肖像馆馆藏)
但狄更斯也在他的小说中探讨了女性所受到的束缚,他通过颠覆性的女性角色来揭露维多利亚时代女性家庭理想的局限性:例如罗莎·达特尔(Rosa Dartle),贝拉·威尔弗(Bella Wilfer)或伊迪丝·董贝(Edith Dombey),她们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市场上没有一个奴隶,市集上没有一匹马曾经像我在这可耻的十年中这样被展出,被开价,被细细观察和被夸耀的。”(《董贝父子》Domby and Son)这一点引起了很多女性的共鸣。
就像他的小说一样,狄更斯在他所撰写的新闻报道中,对改善妇女地位要求的反应比人们理解的要透彻得多。他支持反对妇女所遭受的特定法律和社会不公正的运动,他对提供妇女就业机会的要求并非无动于衷。
事实上,他特别支持妇女努力从自己的专业领域(文学和新闻业)向更广泛的公共领域拓展。《妇女的权利与错误》这篇文章作者就是一位女性——也是第一位领取固定工资的英国女记者:伊莉莎·林恩·林顿(Eliza Lynn Linton)。
狄更斯鼓励女性作家为他的杂志投稿,在1850年创立文学周刊《家常话》的时候,他招募了哈丽特·马蒂诺(Harriet Martineau)、伊丽莎白·盖斯凯尔(Elizabeth Gaskell)和伊莉莎·林恩·林顿(Eliza Lynn Linton)等著名作家。林恩出版过三本小说,1853年成为《家常话》的撰稿人。直到该杂志出版的最后一年,她共创作了60多篇文章。狄更斯高度评价她“对任何事情都有好处,并且完全可靠”。
伊丽莎·林恩·林顿(Eliza Lynn Linton)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尽管林恩赞同狄更斯的观点,认为女性参与公共生活会破坏了她们在家庭中应尽的职责,但她自己却违背了这种成见。作为一名在维多利亚时代由男性统领的报社辛勤工作的记者,她的职业生涯挑战了公认的女性观念,并质疑女性角色所受的限制。
林恩第一次见到狄更斯是在一个宴会上,回忆起他对她的友善:“当时我还是个文学初丁,年纪轻轻性情腼腆。和狄更斯在一起我感到很自在,就像一家人一样。”1855年她父亲去世后,她把在迦得山度过童年时光的地方卖给了狄更斯。狄更斯死后几年,她回忆道:
他是多么聪明,多么敏锐和细心啊!他的眼睛似乎穿透了你的眼睛,进入了你的大脑,他是那种我不敢对其说谎的人。他能透过眼睛看到,也能用嘴巴的线条描述出简单文字背后包含的真理。
如此深刻的洞察真相和讲述真相的能力,当然只是我们在狄更斯逝世纪念日怀念他的品质之一。不可否认,他一直被诟病为“家庭妇女”这一刻板印象的倡导者,但他也塑造了坚强的女性、叛逆的女性和内心挣扎的女性,这些女性为他虚构的对待异性的方式提供了更为复杂的可能。
在他对像伊莉莎·林恩·林顿这样的女性的实际支持中,我们最能记住的是他对写作、对文学和新闻职业的坚定承诺,以及他对她们的能力的不可动摇信念,相信她们能够推动我们去纠正社会对男女的不公正和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