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薄荷
（一）
一天下午，琴心轻轻地抖着腿，盘算着下课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还有十分钟，还有一分钟。终于下课了。
她立刻收拾了书包，在老师还没走之前已冲出教室，站到隔壁班的门廊。他们班的老师真是磨蹭，又拖堂。
她从窗口探出头，偷偷看玉林。坐得那么直，听得那么认真，真不愧是三好学生。
老师刚走，琴心在门口大声喊：“玉林，快来。”
玉林朝她笑了笑，背上书包走出教室。“琴心，你们最后一节什么课？这么快就放了。”
“数学课，李老师从来不拖堂。走吧，去我家，我妈妈今天肯定做了好吃的。”
两个女孩留着一样的娃娃头，牵着手走出校园。
“琴心，你最近看了什么课外书？”
“还是《格林童话》，我看得慢。要不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好呀，讲吧。”
“今天给你讲《睡美人》。从前，有个国王和王后一直没有孩子，他们为此非常伤心苦恼。有一天，王后在河边散步，一条小鱼把头浮出水面对她说，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了。……”
不知不觉到了琴心家。
“妈妈，妈妈，饭做好了没？我们回来了。玉林来了。”
“马上就好，你们先玩一会。”琴心的妈妈还在厨房里忙碌着。
“到我的房间去吧。给你看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你看了就知道了。”
房间在二楼，外面有一个平台，种了许多花草，还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玻璃窗正对着平台，夕阳洒进来，铺在大方桌上。
琴心从她的木柜里拿出一个大盒子，神秘地对玉林说：“猜猜这是什么？”
“吃的或者是漂亮衣服？”
“都不是，这是我自己找的宝贝。”
琴心打开盒子，里面全部是各种颜色的圆圆的石头。
“哇，多可爱，这些石头怎么那么圆呐？”玉林摩挲着一个石头说。
“费了好多时间去河边挑的呀。上个周末去外婆家，妈妈带我去青衣江边玩，那里有好多好多石头。我就和妈妈一起挑选最圆的，颜色最特别的。”
“真是好看。这个颜色好像彩霞，这个是青菜色，这个好像胡萝卜的颜色。它们都这么圆！”
“当然圆了，我们要挑就挑最圆的。下次我带你去挑吧。”琴心非常得意。
“吃饭了，孩子们。”
两个女孩欢欢笑笑地下楼来。
桌子上摆了好几道菜。红烧肉和酸菜鱼是琴心的最爱。
“玉林，以后多来我们家吃饭啊。你喜欢吃鱼吗？我给你找块没有刺的鱼肉。”
“谢谢阿姨。我不爱吃鱼。爷爷奶奶很少做鱼吃，怕我被鱼刺卡住。”
“你爷爷奶奶真是疼爱你。那你吃红烧肉吧，有点甜，我加了一些糖。来，这一块不错。”
“妈妈，我也要，你都没有给我夹过菜。”琴心撒娇了。
“嗨，你这孩子，你是客人吗？这些菜都是你爱吃的，自己夹。”
琴心赶紧自己动筷子。玉林微微笑了，把红烧肉埋在碗底，努力吃着白米饭。
又一天下午，琴心因睡过头而迟到，老师罚站了一会才进教室。同桌阿香悄悄靠近她的耳朵说：“今天我看见隔壁班玉林的妈妈了。”
“真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琴心有点懊恼，不该贪睡。
“真的，下午是她妈妈送她上学的。现在还在老师办公室坐着等她放学呢。”
一会定要去瞧瞧。
放学后，琴心去找玉林。果然有一位长着和玉林一样卷头发的阿姨在她身边。琴心悄悄问玉林：“这是你的妈妈吗？”
玉林害羞地点点头，却并没有把好朋友介绍给妈妈。琴心有点失望地离开。
“干嘛呀，我妈妈那么喜欢你，你还不让你妈妈认识我。真是小气。”
不过，琴心是个快乐的孩子，看见一只黑色凤尾蝶飞过来，就去追它了。
（二）
亲爱的琴心：
见字如面。祝贺你当了妈妈。这是多么幸福的心情呀！还好，我过几个月也要体验这样的心情。再次为你高兴！拥抱你！
告诉你一件事情，最近我又见到我的妈妈了。几年不见，她变得苍老了。妈妈说现在她已经退休，想过来照顾我坐月子。我好高兴，终于可以弥补缺失的母爱。我们已经接她过来同住，带她熟悉周围的环境。我每天上班走后，她就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做点家务。她不怎么爱说话。晚上一起吃饭、散步时，都不怎么说话。
虽然欣喜于久别重逢，但是我们之间的隔膜似乎很难打破。她每次打电话给她的老公都是背着我的。其实我觉得那位叔叔人不错，我们结婚时他也参加了，还给了一大笔钱，说我也是他的闺女。我觉得妈妈跟我们相处有点紧张。我会尽量开导她，相信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好的。
对了，有一次你问我，小学时为什么不把你介绍给我的妈妈。那时我不愿意让人知道我和妈妈之间的陌生感，所有人都没有介绍给妈妈。你能理解吗？
好好照顾自己哦。争取有时间来看看你们的乖宝宝！祝福他健康快乐成长！
你永远的朋友玉林
2000年3月23日
亲爱的玉林：
见字如面。谢谢你的祝福。初为人母，很开心，也很辛苦。每天操心的都是儿子的吃喝拉撒睡，完了就躺在床上等我妈来伺候。
养儿才知父母恩，这句话真是不假。妈妈伺候我们虽然是心甘情愿的，但是做儿女的还是要真心感谢她们，因为母爱是每个生命中毫无努力便获得的爱，而且是唯一无私的爱。你看我，儿子半夜哭闹不止，吵得我完全无法睡觉，我还是耐心哄他，爱他如命。哎，女人成为母亲既是奖励也是惩罚。为了孩子，折磨自己。
你妈妈能过来照顾你真是太好了，从此你心中便不会有缺失的那一块。好好享受迟到的母爱吧，不要想得太多。爱，能战胜一切！
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我也反思过。以前老是邀请你到家里吃饭，你偶尔才答应一次。那时不理解你为何矜持，如今才明白你是不愿意看到妈妈宠我的样子。不知者不罪，希望你能原谅不懂事的我。
祝你早生贵子！
琴心
2000年4月2日
亲爱的琴心：
见字如面。月子坐完胖了多少？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上了吧？不过那是幸福肥，现在还不能减哈。要吃好喝好，给儿子做“奶牛”哦。
最近我的心情不太好。我妈妈走了，回她的家了。
起因是这样的：妈妈刚来一个星期，我们就带她去体检了。结果查出她有肝炎。老公很意外她没有告诉我们，因为这个是容易传染的。妈妈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肝炎会传染，她的家人也从来不在意这个。我们不好再说什么，但是老公建议专门给妈妈买一些碗筷，并且与我们分开食用，每顿饭先把她吃的菜全部夹到她的大碗里。妈妈听了这个建议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听到她好像在哭。我没有进去劝慰她，只是把老公训了一顿，觉得他太小心翼翼了。老公振振有辞，不这样做，如果传染给我们的宝贝，以后谁来负责？我觉得他说的也对。第二天，妈妈就收拾行李说要走，拦都拦不住，只好给她买了火车票送她走。
妈妈走了，我觉得委屈，母爱又没有了。
你永远的朋友玉林
2000年4月24日
亲爱的玉林：
见字如面。你那复杂的心情，或许我能懂得一点。希望你能想开些，为了腹中宝贝的健康。
其实阿姨离开真的是为你们好，她不愿意有一天伤害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位。她的性格似乎偏内向，正如你一样，所以沟通起来有点麻烦。
即使阿姨与你们分食而生活，那以后你们会同意她抱一下宝贝或亲一下宝贝吗？她自己辛苦照顾你们，却又被排斥在一边，会让家庭氛围很尴尬。
为了避免这些尴尬，她选择离开，是爱你的表现。母亲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都是要保护孩子的。你要相信你的妈妈。
主动给她打个电话吧，说说心里话。
琴心
2000年4月12日
（三）
玉林的孕周已满，昨日医生告诉她孩子随时都可能出生。她每天在家休养。丈夫为她请了一名保姆，手脚比较伶俐勤快。
“张姐，麻烦你帮我去邮局去一个包裹吧。刚才他们打来电话说让自己去取。”玉林很奇怪自己会有包裹，但是挺着肚子不能去取。
张姐麻溜地去邮局了。一个小时后，她扛回一个包裹。
“哎呀，这箱子里到底装得什么呀？好沉的。”
玉林看了看地址，好像是妈妈寄过来的。用剪刀拆开来，里面还有一个木箱子。箱子有个密码锁。
她用自己的生日数字去开锁，居然一下子就开了。欣喜地笑了。
打开木箱子一看，满满的鹅暖石，个个溜溜圆，五颜六色的。
玉林有点惊讶。她拿出箱子边的信封，上面写着：给最亲爱的女儿。
“亲爱的女儿：
妈妈对不起你。
当年怀着你时，你爸爸就因公殉职，妈妈强忍悲痛把你生下来。原本要带着你一起生活，你的爷爷奶奶不同意。他们说你是你爸爸的唯一血脉，他们要自己养大。我和他们争执了好久，却无法改变他们的决定，只好在你一岁时独自离开家。妈妈那时只有二十五岁。后来妈妈改嫁了，在另一个很远的城市成了家，还生下一个弟弟。我要上班还要照顾弟弟，就没有很多时间过来看你，在你的成长过程中也就只有那么不到十次。每次去看你归来，都要痛哭好几天。
你上小学四年级时我去看你，你跟我说希望能和妈妈一起去河边捡圆圆的石头。可惜妈妈待的时间太短，没有带你去。后来每当有机会去河边，我就会去捡圆圆的石头。想你的时候也去捡。这么多年我已经捡了好多石头，都很圆，很好看。每个石头都像你圆圆的脸蛋，有时会忍不住亲吻这些石头，好像在亲吻你。
你也快做母亲了，我知道你心中有缺失感，想要给你弥补。可是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我与你们生活在一起。我不想给你找麻烦，所以回来了。现在把这些石头全部寄给你，想告诉你，我的女儿，妈妈每时每刻都在爱你想你。希望你带着这份爱来抚育你的宝贝，给他（她）更加完整的幸福。
妈妈
2000年6月1日 ”
二十九年来，心里那块如黄土高原一样风沙不止、久旱龟裂的地方突然洪水滔天。
玉林嚎啕大哭。所有的委屈、自卑、失落全部随着决堤的泪水倾泻而出。
“妈妈啊，妈妈啊，妈妈啊……”
第二天，玉林顺利产下一个健康的女孩，卷卷的头发，圆圆的脸蛋。
（2018年4月21日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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