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篇之香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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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末的淮水之滨的校园里,我总是在教学楼、宿舍楼、食堂之间穿梭,也会到花园里散步。那里一年四季轮番开着白玉兰、虞美人、八月桂、万寿菊,靠近操场的地方还有一处爬满青藤的白色长廊。花园中心有一口小水池,养着几株睡莲,托着白色、粉色、紫色的小花朵,还有几尾小金鱼游来游去。

这花园是通往教学楼的必经之地,也是唯一有趣的地方,以致我几乎认为校园里最好的园丁是那些侍弄花草的人。因为校园太小,无山丘无灌木丛等遮蔽隐匿处,亦无阔大空旷的草坪,所以很少见白天有恋爱的人们在其中缱绻缠绵,都跑到周围别家校园燃烧青春的激情去了;只有晚上才有男女痴痴呓呓,游魂般行走在夜色中。

我们宿舍住着来自不同地方的八位女生,相安无事地平平静静地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玲是药都亳州人,她拥有一种不自觉的奉献精神,一路上学做过班长、生活委员,现在是我们的寝室长,态度随和,个性开朗。记不清那是春天还是秋天,一日开学返校,玲带来两包家乡的物产,高兴地冲着我们说:这是我家的腌香椿,可就着馒头吃;这是我家的胎菊做成的菊花茶。大家一起吃吧。

我们都很高兴,分头行动:有的去食堂买馒头,有的去水房打开水。在那个洒满阳光的窗前,我们宿舍人人生着一张粉嫩面孔的正值青春年华的八个女生一字排开,吃着香椿就馒头,还有大家各自带来的家乡零食,喝着菊花茶,说说笑笑中开始又一学期的新生活。

腌渍的香椿又咸又鲜,虽然同属腊菜,但有一股特殊的芳香,很诱人。那时我是平生第一次吃到这稀罕物,记忆很深。玲姐弟三人,她是长女,爸爸是退伍军人,平时对子女管束严格,农闲之余喜欢教孩子们军营歌曲,什么《微山湖》《打靶归来》等。周末某个晚上,熄灯之后我们进行卧谈,玲唱起《打靶归来》,挺好听的。我知她有一个幸福美好的童年,只是空荡荡的青春,没有恋爱可谈。

毕业即是永别,此去经年均杳无音讯,各自奔走在人生的旅途。我想玲和我的室友们的生活是安稳的,因为我们都生在国泰民安、丰衣足食的盛世。而香椿这种区域性的野菜也走向了千家万户的餐桌。对于天生敏感的吃货来说,每年春天香椿情结都会在季节的酝酿催化下悄然打开。

记得老家的院落有一棵椿树,是生我那年栽种的,却比我高大百倍,繁茂的枝叶给院子带来一片浓荫。春天时椿树开花,青黄色的小花风一吹落满一地,有一股不好闻也不难闻的味道。粗黑的树干有蚂蚁、瓢虫爬上爬下。

但是请大家注意,都是椿树,我们家的是臭椿,不是香椿,它的嫩芽、叶片是不能吃的,连牛羊闻一下都会毫不迟疑地走开。好在小时候的我并不知还有香椿的存在,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


前几年回老家,村庄已凋敝,纵横的沟壑早已没了水,更不要说有鱼虾游水、鸭子戏水了。人们都纷纷搬到靠近公路的楼房里。我家的院落也是一片荒凉,堂屋已拆掉,只剩下几处断壁。那棵高大的椿树也不见了。我问老妈,老妈说:拆房子时找专门伐树的人砍了,卖了200块钱。堂屋的梁木也让你爸卖了。

父母的新家是三层小楼,有太阳能、热水器,还有抽水马桶。楼房旁边还开了一个菜园,种植各类时令蔬菜瓜果。老爸还栽了香樟树、桂花树、广玉兰树、花椒树,就是没有香椿树。我问同是吃货的老爸:怎么不栽香椿?香椿可以吃,特别好吃!

老爸说:不知道啊。没种。

老妈说:你二叔家院里有,都没吃过,不知道怎么吃。

我说:真是可惜了!

几年前我在和顺古镇,一日和凡应邀到邻近荷花镇仲的家里去做客。他们一家盛情招待,置办了满满一桌子菜,眼尖的我一下子发现了“香椿炒蛋”,大赞其美味。

我问:早已过了春天,怎么还有香椿?

仲说:春天时都会储存一些冷冻起来。

仲那时只有20岁,是个清瘦腼腆的大男孩(说男孩其实不对,他已经结了婚,有个快2岁的儿子)。我们是在中天寺认识的,他是住持的在家弟子,我和凡到寺院帮忙修剪花枝,还观看录制了仲和师父做佛事的敲打唱念的整个过程,大家便熟了。

仲和他的家人都非常好客,饭后稍作休憩,还驱车带我们游览了当地的奇丽地貌、飞瀑流泉。傍晚离开荷花镇时,仲送了一瓶自家酿的米酒和两小袋冰冻的香椿。

不久我和凡离开了和顺重又回到花城,走之前我抓紧把仲送的香椿吃掉了,只是米酒放在冰箱忘了拿,以致每每想起都追悔莫及。

后来,仲想离开云南的大山到外面闯闯,他来到花城,我们接待了他,替他推荐工作。但是他好像无法适应拥挤城市看不到青山绿水的快节奏的硬邦邦的生活,不到一个星期就逃也似的回去了。走时特地到百脑汇买了一款新发布的苹果手机,搭乘飞机瞬间从花城消失。

两年前他离婚了。去年他剃度出家了。他出家那天我发了微信:今天是观世音菩萨出家纪念日,云南腾冲多年的好朋友、清纯活泼的小兄弟选在今日出家了!从此僧衣披被渐离俗世红尘,仿佛有些忧伤,又格外优美!随喜赞叹!

凡也发了微信祝福,我们唏嘘了一番,末了凡说:以后不能称他仲了,他是小师父了!

我说:再也没机会一起喝米酒吃香椿了!

在我年复一年的感染下,天生对吃钝感的凡望着眼前我做好的一盘香椿凉拌小豆腐说:以前老家屋旁有好几棵香椿树,就是没人吃。

我的眼神立刻飘忽起来,说:真傻!真可惜!

前年在网上发现沂蒙小两口店铺有腌香椿卖,买过两回。去年又定了一次秦岭山中当季鲜香椿,加冰袋空运过来的,但是新鲜劲可是折损的很多。今年,我还没有启动香椿模式。从菜场经过看到有卖,一小把晦涩的样子,也没心思买回来。

过段时间吧(现在冰箱里有好多年前的存货),再去订下沂蒙那家的腌香椿,耐放。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秘密计划,不妨说出来吧:某日归园田居,不仅种桃种柳,还一定要在房前屋后栽上几株香椿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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