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相信“阴谋论”

我们以前节目讲过“阴谋论”的话题,什么是阴谋论呢?比如,说艾滋病毒是美国人研发出来祸害世界的武器;911事件是美国政府自导自演的;共济会正在控制世界等等。

我是不相信阴谋论的,为什么?过去节目也讲过,人类社会是一个复杂的协作网络,任何一个阴谋都会引发别人(甚至同伙)的反应,而这些反应是不可预期、无法控制的。所以,阴谋会有,但是一个由很多人来策划、要针对很多人、还要持续很长时间的阴谋,在这么复杂的协作网络中,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如果以前有谁相信阴谋论、传播阴谋论,在我心里,要么是傻,要么是坏。不过,最近我读了清华大学心理学系主任彭凯平的一篇文章,叫《为什么阴谋论如此盛行?》,很有启发。

对啊,阴谋论不靠谱,但为什么这么多人信呢?这总需要一个解释。

彭凯平老师举了个例子,有一段时间,国内的网上流行一份文件,《美国中情局对付中国的十条诫令》。大意是,美国中情局一直在策划怎么用物质来引诱和败坏我们的青年人,毁掉他们的刻苦耐劳精神;怎么用电影、书籍来影响他们的价值观;怎么暗地运送武器给我们的敌人,等等。

彭凯平老师到美国留学的时候,特意去查了一下,发现这个所谓“中情局十条诫令”不仅都是谣言,还有好多版本,而且还是美国人首创的。只不过,在美国的版本里,那个搞阴谋的是苏联。很多美国人相信,美国现在色情泛滥、传统道德崩溃、年轻人不信宗教等等,都是因为苏联人搞的渗透嘛。

你看,阴谋论不仅我们身边有,它其实是一个人类普遍的现象。

那为什么阴谋论如此盛行呢?这就得回到人类的心理机制上去解释了,有三个解释。

首先,这是进化的结果。你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你还是一个在非洲大草原上行走的原始人。你路过一片草丛,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碎碎的声音——那可能是一条致命的蛇,也可能是一只在捕猎的狮子,也可能只是一阵风。你不知道,那你该怎么办?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掉头就跑,还是镇定自若等看明白再说呢?

当然是跑啊。因为跑的代价小,不跑的代价大嘛。

所以,假设我们的老祖宗有两种人:一种人,凡事都要搞个明白才行动;另一种人,很容易轻信一件事。那前一种人,早就被野兽吃掉了,没有后代留下来。而我们现代人,其实都是后一种人,也就是那些“轻易就相信一件事”的老祖宗的后代。

所以,我们的基因里都带有这种轻信的特质。那大多数人相信阴谋论,听风就是雨,有什么奇怪的呢?连马克思都说,自己最大的缺点就是轻信。

这是一个基础性的原因,还有第二个心理上的原因,就是我们需要对外在环境的控制感。

人类生存最大的敌人,就是环境的不确定性。那怎么办呢?我们的行动只能解除其中的一小部分,但绝大部分做不到。那剩下来的,只能靠我们的脑子。

当面对未知情境,充满不安全感时,我们就根据过去的经验和直觉,对陌生情境进行解释,把它纳入可控的范围之内。请注意,这不是真正的控制,只是“控制感”。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消除我们面对信息缺失的不安。

就像作家巴特勒说的:“从不充分的前提中推断出充分的结论,这种艺术就是人生。”所以,人类是一个喜欢寻求解释的物种。比如,天为什么下雨啊?古人会说,因为天上有个神仙。有个解释,总比没有解释好,这就获得了“控制感”。

还有第三个心理上的原因,就是我们需要一个一致性的认识系统,我们对世界的看法需要逻辑自洽。

我们希望世界的运动,是依照我们的信仰、理念、态度、经验、预期来行动。如果现实和我们的预期不一致,我们就改变外在的证据,来使它符合我们的预期。

比如说,有个大师告诉你每天烧香磕头,就能发财。有人信了,磕了一年的头,还是没发财,那他的反应会是啥呢?他会怀疑这个大师吗?

很难,因为怀疑大师,这不符合我们刚才讲的一致性原理,这会导致他的认知失调,那怎么办呢?这个时候大师会给他一个符合一致性原理的解释,就是“心不诚”啊。这个解释他会坦然接受,不仅接受,而且还会巩固他对大师的信仰。

相信阴谋论,也是类似的原因。

比如,人们为什么会相信《中情局十条诫令》?因为它与我们对国际局势的想象是一致的,“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嘛。 所以阴谋论正是由于这样的心理基础,所以我们乐于相信它,谈论它。

好了,阴谋论的三个心理基础讲完了。面对环境的不确定性,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摸索出了三个方法来应对——轻信、控制感和一致性。

这套办法,是人类能够存活至今的强大武器。换句话说,只要真相的复杂性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能力,这套古老武器就会被启用,阴谋论就永远有市场。

但是话说回来,现代化对我们的最大挑战就是——如果我们继续按照进化形成的本能来生活,那我们就无法适应现代化。在老祖宗那里越好用的东西,往往也越是我们这代人要抛弃的东西。

理解了这一点,才能明白为什么科学思维那么难能可贵。因为科学思维方式,就是阴谋论思维方式的反面啊。

在老祖宗那里,谁轻信、谁追求控制感和一致性,谁就有生存优势。在我们这儿,谁有怀疑精神、谁能独立思考和自我批判,谁才有生存优势。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现代文明不是传统文明的延伸和发展,它其实是一个180度的大逆转。

说到这儿,有一个新问题又出现了。按照科学思维方式,我总不能什么都自己去研究,什么都批判吧。我们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们怎么判别一个信息该信还是不该信呢?

这里介绍一套我自己的方法。

第一,看信息源头。比如,一个重大新闻,如果是正规通讯社和大机构发的,倾向于信。如果是一个养生文鸡汤文的微信公众号发的,倾向于不信。

第二,看传播者的情感浓度。如果传播者的目的,是为了证明一个观点,而不是陈述一个事实,那就要小心了。他讲观点的情感浓度越高,就越可能扭曲事实。有人说过,一篇文章可信不可信,就看里面感叹号的数量。感叹号越多,什么“不转不是中国人!”、“震惊!”这样的表述越多,就越不可信。

第三,交叉认证。一个重大新闻,是来自于单一的信息源头,还是多样化的信息源头。如果信息源多,就倾向于相信。

今天聊了这么多,其实就是四句话——

我们都是普通人。

我们生活在现代世界。

我们要和本能作战。

我们需要全新的生存策略。

这就是我们今天谈论“阴谋论”的目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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