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级时

杰瑞成天跟一个老猫在一起。

老猫叫白老师。

最初在办公室外面出现的时候,他还是太原路上一霸,经常到隔壁院子里去作威作福。

邻居说他已经有十五岁了。

在太原路的时候发生过一次他的癫痫,大家看了很害怕,送了医院,医院里也不是很当回事,就回来了,不过有了个病历,就叫白老师。

现在白老师有十八岁了。如果开始的时候,邻居没有虚报年龄的话。

每天只能躺着,偶尔拖着后腿走一走,行将就木。

没有食欲,杰瑞猜应该也是度日如年。

医生说是肾炎,如果有四期的话,他是第三期。

脱水也很严重。

还是喜欢梳毛,梳一下可能会叫上一声。

不开心,哪里有那么多开心的事,墙上的鳌拜翻来翻去的很自由,以前打过的大尾巴白猫还是那么脏兮兮的黑着脸,但不妨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这些都是白老师应该管控的范围。现在,他宁可倒在墙根,偶尔发出呜的声音,都不知道是威吓还是感慨。

杰瑞看到他会有点伤感。

杰瑞有的时候会分析一下,在这个年龄里,有这么一个要死的猫成天在一起,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五月。

杰瑞觉得五月是个迷人的月份,很多事都发生在这个时候。

那个五月,刚从康平到了奉天。也就是从农村回到了大城市。当然,这“回”的说法并非对所有人都适用。至少杰瑞当时没有这种感觉。

插入一个四年级下学期的班中。

这个班也没有什么特点,五月份了,按理说只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要放暑假,但对于小孩子来说时间会显得很长。

主角出场了,是个老师,姓什么杰瑞忘记了,随便安个张老师的姓吧。

测验,课上很普通那种。

杰瑞很快答完了,然后,老师宣布,先答完题的扫地。

这里有个问题,到底是老师先宣布这么做,还是杰瑞答完题之后宣布这么做。

总之,下午是不上课的。有一种放假的期待在里面。

杰瑞后来回忆起这个事的时候,也弄不清楚张老师脑袋里进了什么水。

任何时候劳动看起来都是一种惩罚行为。

奥斯维辛集中营就有这么一个标语,劳动让你更自由。

别人不劳动,你劳动,这是不自由的。

别人都劳动,你不劳动,这也是不自由的。

大家都要劳动,像奥斯维辛那样,这还是不自由的。

区别就在于,奥斯维辛是绝大多数人在劳动,有几个拿枪的不劳动。

总之,这是一个让人很难判断的东西。

杰瑞在 1981 年的 5 月,肯定没有这么多的思考。但可能会感觉哪里不大对。

但作为一个学生,又能怎么样呢。

先完成测验,多多少少也会有点虚荣心,这可能也够了。

这不是一个脑子不清楚的主角做得所有操蛋事的全部。

杰瑞扫地。

张老师应该坐在讲台边上。

然后,她应该很不耐烦。

“你一个农村来的,怎么扫地还扫不好?”

噢。

能活到今天,还算是健康,到底要付出多少羞辱。

杰瑞事后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主体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杰瑞想这些当然是正常的。

但成人世界到底是个多操蛋的东西,可能是杰瑞的人生五大命题之首。

如果是个美国人,后来上了初中,有英语课文,他会说,it’s unfair。

但杰瑞可不是美国人,在那个被称为小河沿的地方,一个街角,往北走一点是大南门,往西走一点是大东门,它在一个旧城外的角落里。

羞辱这事不重要。

关键是如何感受到这个东西,并且化解掉它。

可能没过多久,有一次在公交车上,这个时候杰瑞可能是五年级了。

突然过来一个老头儿,坐在了杰瑞边上,在破烂不堪的公交车的最后一排。

忘了是怎么开的口了。

这老头儿问了几个问题,其中有一个是从 1 加到 100,会是多少。

5050 啊。

这东西不是靠心机和智力来完成的,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杰瑞是看书得来的。

关键是把这个故事记下来。杰瑞也并非以记忆力著称,只是觉得这像个八卦,对八卦的记忆力总是超过对知识的记忆力。

老头儿另外几个问题可能是算术技能相关的,不过杰瑞不记得了。

老头儿面露喜色,你这孩子挺聪明。

然后,到站下车了。也可能是杰瑞先下的车。

天使。你妈的。杰瑞不会在很多时候都有这种我是个聪明人的感觉。

人生大部分时候,他的价值体系里都是自己是个好学生,乖孩子这种——在他上大学之前。

但有一个老头儿,打扮成老头儿的天使,可能是人生当中很重要的一环。

在杰瑞对自己人生回顾中,想起扫地的张老师的次数如果是 100 次的话,那么天使老头儿出现的概率要低很多,可能也就 10 次吧。但可能也足以让人生殿堂焕然一新。

五年级的时候,杰瑞的同桌叫宫丽丽。

一个在 1981 年或者 1982 年绰号叫老窑子的 12 岁女生。

可能是 12 岁。不重要。

她有一个狐狸精的脸,但对杰瑞来说,这东西不成诱惑力,那个时候他的女神是班主任的小外甥女,比杰瑞低一级。

因为这个绰号,所以宫小姐有一种风尘气。

也可能因果正好是反的。因为风尘气而有了这个外号。

还有就是虽然她不是杰瑞的女神,但她可以是别人,别的很多人的女神,那个年龄里,女神是首先要被妖魔化的。弗洛伊德说的口唇欲?可能是这样。

有一天,教导主任来听课。

坐在最后一排。

语文课。

杰瑞看到身边的宫小姐,大概是多动症,看起了一本语文的课外辅导书。

下了课。

教导主任大步走到台前。

宣布了她对课堂纪律的理解。

其中有一条是宫小姐上语文课的时候看算术书。

“同桌可以作证!”

跟我有毛线关系!如果杰瑞再多活个二十年,可能会这么想。

但那个时候杰瑞还是个 12 岁的男生。也可能只有 11 岁。不重要。

杰瑞被叫起来。

杰瑞说,我看到她在看语文的课外书。

这其中的差别是在几年以后杰瑞慢慢品出来的,虽然都不是当堂要看的东西,但语文课上看语文课外书,毕竟还是求知欲旺盛。但看算术书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这是不听课,也就是不听讲,不听话。

当然,杰瑞又活了几十年之后,有了新的认识。关键点不在于是语文还是算术,而是教导主任说的东西跟你说的不一样,这才是关键。你只应该证实应该证实的东西,别人期望你证实的东西,大人期望你证实的东西。

教导主任生气了。

估计教导主任也不会想到居然有人不同意她的意见。

“同桌包庇!”

过了几天,小河沿周边几里地里最著名的小痞子,杰瑞的同学,会在课间里对着杰瑞说:

你跟老窑子那点事,科科,谁不知道啊。

一个小痞子,充其量也不过就 13 岁,可能也是 12 岁,不重要。

露出了猥琐的笑。

但杰瑞那个时候也知道,这猥琐的传承。

它来自于那个教导主任愤怒之后如获至宝的表情。

你们这群渣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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