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我把魂丢了(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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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1 章   天命有归

                            第四部 李熠辉(之五)

然而,深圳是有台风的,有时候还很猛烈。正面登陆时,那风势雨势更是让人毛骨悚然,惊天动地,甚至不少人会命丧台风之中。

李熠辉记得自己刚来那年的夏天,找工作时寄住在关外的一个工业区宿舍里,正逢一个台风正面登陆。那是他第一次亲历台风,只听狂风忽拉拉的一阵接一阵,一阵强过一阵,吹得窗上的玻璃和铝合金架哐当哐当的响,像随时要被风卷入云端。而那雨已经不是一滴一滴,甚至不是一根根雨线,而是像瀑布一样随着狂风,从空中倾洒而下。又像一把巨型的扫帚,将一切松软的东西往低处下处堆积:泥沙、垃圾、小的包装盒等等。飞快的,低洼处就积起很深的水,而那平时浅浅的臭臭的小河很快就漫过了河堤。

媒体报道说:有一个女人,本来想开车去接她上班的丈夫回家,结果驶到一个桥洞时熄火了,她想重新点火继续开,快速上涨的水迅猛将她的车淹没,命丧车中。

有两个打工妹,打着伞在河边走,一阵狂风吹来,将她们卷到河中,尸体都没有找到。类似的悲剧,每次台风来时总或多或少的要上演几出,引得人们生出无限悲伤,感慨,愤怒。媒体连篇报道,百姓在网上传播讨论甚至追问,政府也会做出一些处理。但到了下次,类似的事件又会再次上演,似曾相识,周而复始。

那次,是李熠辉第一次接触台风,那风雨的狂啸吓得他心惊胆战。尤其是他住在工业区口子上,里面工厂的一些货柜车为了赶着送货,仍顶着台风往外驶,到路口就免不了急刹车。那刹车发出尖厉的哜哜声让他心惊肉跳,总以为是不是车压死了人,或者是撞车了。以至他第二天早上风浪平息后特意去路口的马路上看地上是否有血迹。不知是他神经过敏还是就算有事故也早已清理干净,反正地面上没有任何出过事的痕迹。

在深圳时间长了,对台风也就习以为常,即便有时候天气预报说有台风将正面登陆,他也不会再惊慌。何况这台风也是如女人的性格一般捉摸不定,狡猾多变。有时候眼看着直冲深圳扑来,让整座城市如临大敌,全力戒备。学校停课,各相关部门停止休假全员值守,各公司也发布相关防台风策略。但台风却在临登陆前掉转风向,往其它地方而去。就像一个女人,与你眉来眼去,情绵意浓。最后却与他人拜堂成亲,结成百年之好,让你空欢喜一场,独自悲伤。

天气中的台风常有,人生中的台风也难免,总归会有些曲折,困苦。只是这些曲折,有的大,有的小。有的人能平安度过,有的人可能因此萎靡不振,消沉一生。甚至就此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不得翻身。

人生就像一列不停行进的火车,不断的有人上来,也不断的有人下去,没有人能陪你度过一生。小的时候,陪伴自己的是父母、亲戚、邻居。慢慢的有了同学,小学的、初中的、大学的。再后来有了同事、客户。而同事、客户随着别人或者自己的跳槽,随着公司的发展,也会不断的变化。再或者旅途之中的偶遇,业余爱好中的交往,朋友的介绍,你这列人生火车上的乘客会不断的发生变化。有的人曾一度亲如一人,形影不离,以为会终生为伴。但后来因各自生活的目标发生了变化,还是分了手,时隔多年已变得淡漠。

更有甚者,当年无话不谈的好友,多年之后再相逢,却发现见识、观念、兴趣已经天差地别,再交谈已成话不投机半句多,感叹相见不如怀念,留着一份当年的温情,就是一件美好的事。下了车的人,还是不要再上车的好,再坐在一辆车上,空气都会有些沉重,更不要提“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了。”


此刻,东湖平静的水面黑沉沉的,只有远处的灯光零零星星的照在湖面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让人勉强看出那是一片水面。否则那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可以将一切都罗致其中,再摔到天底下任何一个偏远的角落,任其自生自灭。四周的黑暗愈发浓重,空气都变得不再轻柔,像有着加重力一样将这座亭子压着,要将他这瘦削的身躯压到水里去。或者水里有一个大的水怪,需要让他去喂饲。或者地里有一条饿龙,需要撕咬他的骨头。

虽然深圳的天已经很热了,但晚上却仍有些凉意,尤其是在停止跑步后,出的汗挥发掉,让他的身体轻轻的抖了抖。这空气的沉重和身体的冷,让他心里有种恐惧的感觉。他赶忙走出亭子,重新抬起脚步往回跑去。那脚下加快的感觉,像一辆启动的火车,又将他的思绪带回到从前。

如果当初不选择那一天走,不选择那一趟火车,李熠辉的人生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2014年春节,李熠辉回老家过年。公司大年初七开始上班,他买的是初五晚上的火车票,正点的话初六上午到,搞搞卫生收拾下东西,初七上班正好。尽管预售时间一到他就用手机APP去抢票,但却没有抢到票,最后还是在窗口排队买了张从武汉开往深圳的临客列车的无座票。

没法,新洲只是一个过境站,虽然他是中南地区最大的铁路枢纽,但始发的列车很少,而年初五、初六又是多数人赶回去上班的时节,所以车票尤其紧张。虽然黄牛手上有座位和卧铺票,但李熠辉想,十几个小时就到了,忍忍吧。黄牛一张座位票要加一百块呢,至于坐卧铺那要多出三百块钱,就更不合算了。

火车按计划晚上九点二十到。李熠辉在候车室看到足足有三四百人在等这趟车,到时这么多人要上车,自己买的又是无座票,只怕挤破头都难上去。于是在前面一趟车进站时,他跟在人流后面进到了站台上。车站的广播说他将乘坐的那趟车晚点,请乘客耐心等候。

然而正在此时,一列火车停靠在站台上,正是自己要乘座的那列火车。明明车已经到了,车站广播为什么说晚点呢?这样候车室在等候的几百人,不是都上不了车吗?但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车上的乘客几乎都是往广州深圳的,在新洲站根本没有人下车,如果不是火车要停下来加水可能根本不会停靠。站台上还有二三十个像李熠辉一样通过各种方式提前上了站台的人,一个个看车门不开,急得到处乱跑。从这节车箱跑到那节车箱,然而无济于事,没有一节车箱是开门的。

此时几个壮汉在站台上喊:“帮你上车,五十元一个”。李熠辉知道如果这列车上不去,今晚可能就走不了,就赶不上初七公司上班,要扣工资不说,开年的红包也拿不到。去年自己就是这样,本来定的车票是早上五点到深圳,下了火车到宿舍换个衣服去上班正好。结果火车晚点,中午才到深圳。

等他赶到公司时已经是下午,发现公司的人都已经走了。原来第一天上班大家都只是报个到,领了开工利是和找结婚了的员工及领导讨完红包,下午就放假了。第二天上班李熠辉找财务经理说明情况,但开工利是仍是没领到,任他说自己昨天赶到了公司也没有用,后来还是他的直接领导给他发了一个红包以作安慰。


有了去年的经验,顾不上再与人家讨价还价,就让他们帮自己上车。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使劲拍打着车窗玻璃。里面的人开始不理,后来看他不停的拍,不知是同意打开呢,还是想打开窗玻璃骂那汉子,总之是将车窗摇上了一点。等他刚摇到车窗可以伸进去一只手,那汉子就将手猛插进去,将车窗霸悍地往上一推,然后顶着李熠辉的屁股将他塞进了车箱,接着又将他的行李箱递了进来。而李熠辉也赶忙从钱包里抽出五十元给了那汉子。

车上已经挤得压肩叠背、满满当当,怪不得车站广播说列车晚点了。如果候车室里那几百人进来,如何挤得上去?李熠辉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在周围人的惊讶、冷漠、鄙视、同情等复杂眼神的交汇之中,好不容易将脚触到地板,车就已经启动了。李熠辉估计除了自己及极少数提前进站且由壮汉们帮着塞进车的人之外,在新洲买了这趟车的数百人多数没能上车。他们将如何完成自己的出行,则不得而之了,但想必会要经受更多的磨难、熬煎。

脚好不容易落了下来,但整个身子却不安生,像一棵垂柳弯弯曲曲的仄在车箱里。手上还托着一个大行李箱没地方放,总不能一直这样举着吧。他在人堆中艰难的往车箱连接处挪去,发现那同样挨肩并足、无缝插针。有的人将行李袋放地上,直接坐袋子上。有的人找几张废报纸垫地上坐着,总之没有可容身之地。看来,只有到餐车去碰碰运气了。好在自己上来的车箱正好就在餐车隔壁,挤进去,还好,餐车还有空位。

里面的服务员看他提着箱子挤进来,知道他想坐,说:五十元一个座位,吃饭另算。五十元就五十元吧,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想起来也是好笑,当初买票时,票贩子说多给一百元可以买到一张有座位从长沙始发的火车,自己舍不得,结果上到车坐到一个座位,还是多花了一百元,还经历了这么多坎坷、周折。看来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你怎么逃也逃不掉。

餐车里坐满了乘客,看来都是到这来混座位的。一个个脸上写满了疲惫,又略有些庆幸。虽然多花了些钱,但能坐上车,李熠辉也是松了一口气。好惊险啊,要不是自己机智,跟着前面一趟车的乘客进了站,就要被扔在候车室了。要不是自己果断,让那个壮汉推自己上车,以自己的能力铁定挤不上来。同在站台的不就有很多人没上得来吗?

长舒一口气,让自己惊魂未定的心稍安下来,这次应该不用担心赶不上公司第一天上班了。不然那还比较丰厚的开年利是拿不到不说,连续两年第一天就迟到,让领导的印象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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