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不过无意义 6

林爽给我介绍了一个男生。是她工作的那家电影院里的常客。之所以会引起林爽的注意是因为他留着一头的长发。披肩的那种。很快，林爽就和他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在林爽的安排下，我们三个见了一面，他很爱说话，却不爱聊天。准确一点说就是仅仅是说话，而不是对话。

基本上一坐下来，他就开始自说自话起来。当然他并不是那种爱给自己吹牛的雄性动物，也不是过分自我的人，他说起话来软软的，不黏腻，不招人烦，可也不算有趣。就像是一个小孩或是一个老人在讲故事，可那故事好像与当下毫无任何关联。他就这么有条不紊地讲着，讲话的时候眼神集中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丝毫不会散神。

那一晚我和林爽都调休了，林爽把这男生邀请到家楼下的一个小酒馆里。我好奇他的长发，这一点好像被男生一眼就看穿了，于是他开始讲了一个关于他长发的囧事。

“我这一头长发，从背后看根本与女人无异，有一天我去图书馆查有关稀有植物的资料，我听见右手边的几个小孩小声地说，快看，这家伙大概是变态，头发那么长，明明是个男人的面孔啊。虽然心被刺了一下，但还是努力撇嘴给了自己一个虚弱的笑容。不管了，毕竟来图书馆是为了找资料的。我按着电脑里图书馆藏书系统的提示找到了我要的书，便匆匆去找座位。图书馆的桌子都是长方形的，一张桌子搭配六张椅子都有富余，很好的保护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一位年轻的女人，正在用湿纸巾擦拭桌子，这女人就是刚刚那几个称呼我为变态的小孩的妈妈啊。我不想因为她孩子的无理而示弱，强装无畏地坐了下来。谁料这位年轻妈妈突然，对我弯下腰来，满面堆笑地说，很抱歉，一会儿这里会有三个孩子过来。我说，所以这里是都有人坐了吗？她松开笑容又堆起笑容说，不，不是的，你确实可以坐在这里，只是我怕我的孩子们会有些吵闹，不安分，你知道的孩子们看书总是没什么耐心的，实在是害怕打扰到您看书的状态。所以要不，你换一个远一点的座位吧。

我也露出了理解而感激的笑容，背起包，去了顶头最安静的地方找个一个位置坐下。

坐下的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也许她根本就是怕，她的孩子与我同坐一桌，对我做出更苛刻的审判吧。毕竟到那时，场面就更难堪了。想到这里，突然气就全消了，这位年轻的妈妈确实是个化解尴尬的好手。”

听他说完这故事的时候林爽笑得前仰后合，而我哭笑不得。虽然并不讨厌他的语气与故事，但确确实实很难理解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后来我才知道，林爽喜欢这男生。她说，这男生很特别。我问，哪里特别？她说，特别蠢，可就是那种蠢蠢的状态让她觉得舒适而放松。

林爽与这男生火速地开始了一场长达小半年的恋爱。这半年里，林爽几乎天天都与他黏腻在一起。从恋爱的第一天起，林爽的微博就彻底不再更新了。而这男生的微博里倒是随处可见他们秀恩爱的甜蜜合照。林爽说，这男生磊落，交了女友就是交了女友的状态，不会在社交网络里假装自己单身，这就是担当。

可我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过确实也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林爽每天都会点开这男生的微博，自己一个人看了又看。半年过去了，将近两百条的微博数，这男生突然提出分手。林爽彻底傻了，整个人的状态立马从一个幸福的公主变成了一个被人遗弃的灰姑娘。在林爽的再三逼问下他才说了实话。

其实这男生之所以与林爽交往就是为了气一气自己的前女友。每天更新的那些甜蜜的照片也只是为了在前女友面前证明自己并不是没人要的怪人。半年后，前女友突然发来一条私信问他愿不愿意和好。这男生乖乖就范了。重回前女友的怀抱。

知道真相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原因。他每天只要与林爽在一起就乐此不疲地合照，编织甜美的微博内容，这一切根本不是林爽所幻想的男生的担当，只是一个可笑到可怜的伎俩。一个真正陶醉在爱里的人，怎么会每天像是上班打卡一般地更新微博呢。幸福的人总是沉默而自得其乐的，只有缺乏幸福的人才会想要用各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幸福吧。所以林爽的微博停更了，而这男生的微博占据了他们约会的大部分时间。

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每做一件事都要用社交软件来记录下来。好像不记录，就等于没发生，没经历。可如果你总有多余的精力投入在记录你的经历的话，那只证明你没尽力。仔细想想我们只是需要观众，需要关注罢了。但其实真正因热爱而无比投入的事情，怎么会还有闲暇去与别人分享呢。想想当我们初次遇见喜欢的人，初次的吻，指尖的触碰到指间的交织，这一切发生的当下怎么可能会心心念念想着要拍照要公开分享呢。那些真正投入的爱，只会让我们陶醉其中，唯一有资格记录的大概就是我们的大脑记忆吧。

虽然是被骗了，虽然是残忍的分手，虽然自己成为了别人的垫背，可林爽仍旧溺在那份残留的情感里无法自拔。我能做的也只是安静地守在她的身边，确保她不会犯傻去做任何挽留的蠢事，确保她不会蠢到去做伤害自己的傻事。其他的，都只能靠她自己一点一点地熬过来，任何安慰都是隔靴搔痒，只要她还不肯脱下蹩脚的鞋子，那就谁也不可能帮上忙。可我觉得，脱掉那鞋子的过程不需要太过着急，着急伤的只是自己。那双鞋子再蹩脚，也陪她走过了一程又一程，那些路上的回忆，无论是当时的甜美，还是事后的不堪，都算得上是爱的纪念吧。

我觉得就是这样的，回忆是爱独一无二的纪念品。这纪念品就像是一个音乐盒，而那个人的眼神，气味，爱喝的饮料，爱听的音乐，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这音乐盒的开关。一旦在某些时刻回想起他生活里的细节，一切回忆卷土重来，吞噬你的眼泪与情感。那些遗憾与心酸，勇敢与离散都在你的岁月里发酵成另一种奇怪的美好。明知不可能再拥他入怀，却也不愿轻易释怀。有人说，这样的爱就是犯贱。可贱了又如何呢，毕竟这是爱，总不能为了收回爱的成本，就贱买贱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