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小刘
01.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便听说邻居王奶奶过世了。
小时候,因为父母农活比较重,家里又没有老人可以带我,所以我大多时候都被托付在王奶奶家。王奶奶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听妈妈说,王奶奶30岁时就守了寡。但是,王奶奶不是孤寡老人,她有两个儿子。我们习惯叫王奶奶的儿子为“二叔”和“三叔”,因为他们在族谱里分别排行老二、老三。
二叔比较好说话,但二婶有点凶。那时候我还小,但小孩子都聪明,我就从来不敢往二婶跟前凑,只偶尔偷偷瞥她一眼,看她有没有在看我。如果二婶在盯着我看,我是绝对不敢继续待在二叔家的,无论父母有没有回来,家里有多空旷吓人,我都是要跑回家的。因为,有一次二婶盯着我看,我没有回避,她突然就扔了一只茶杯盖子过来,差点砸破了我的小脑门。但是王奶奶嘱咐了我好多遍不要告诉别人,所以我也就从来没有跟父母说过。
三叔是个孩子王,最喜欢跟我们小孩子玩,所以我最喜欢他。三婶是小学老师,有时候有点严肃,但高兴的时候,会抓我们过去背唐诗,所以我那时候也不太喜欢她。但是,三叔的女儿铃铛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所以我最爱进的屋子,除了王奶奶住的主屋,就是三叔家住的西屋。后来,二叔主动提出了“翻修”老宅,三叔只好同意。于是,王奶奶一家变成了两家,中间一道高高的土墙,隔绝了所有。
那时候我已经长大,父母下地的时候,我可以自己在家写作业,所以,渐渐地也就不怎么去王奶奶家了。不过,铃铛家我还是常去的,因为铃铛是我朋友,也是我在村子里唯一交到的好朋友。因为分了家,王奶奶的去处就成了一个问题。据铃铛说,二婶不要王奶奶,让王奶奶跟着她们生活。但不知道为啥,最后王奶奶还是留在了二叔家。我当时想,也许是二婶的小儿子豆豆还需要有人照顾吧。
后来,我跟铃铛一起从村子里考去了镇上,然后又考去市里,最后一起留在了北京。因为上的大学也一般,找的工作只能勉强可以糊口,所以,我跟铃铛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我们住的是条件最差的地下室,常年不见阳光,只有在上班路上,才能透几口气。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铃铛都会双手握拳,嘴里念念有词,给自己打气。时间长了,我终于听懂了她说的话。她说,“加油,加油,加油,总有一天,我能把奶奶接到北京来”。
02.
前段时间,因为派系斗争,铃铛的顶头主管被迫辞职,连带着她手底下的一批员工,纷纷被公司以各种原因辞退。第二天,铃铛起个大早,冲去了人才市场。接下来的一个月,铃铛一直在人才市场晃悠,但好工作要求太高,一般的工作除掉吃穿,工资又只够租房,铃铛很是失落。一天,当我下班回来时,看铃铛在收拾东西。她说,觉得太累,还是回老家算了。其实,我有这种想法已经很久了,只是在一直在死撑。
所以,我分分钟敲好了辞职信,发送到了老板的邮箱,也收拾起东西来。回来之前,铃铛叫我陪她买了好多北京特产,光烤鸭就带了八只,我当时还笑话她,“你带这么多回去开店啊”。后来,才知道铃铛是带给王奶奶的。去年回家的时候,铃铛带了两只北京烤鸭回家,真空包装的完全没有现烤的那么好吃,可王奶奶吃得很开心,还一直念叨着说好吃。想着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北京,贴心的铃铛囤货一般地买了一堆,想着估计够王奶奶吃大半年了。
哪知道,刚回来,就得此噩耗。
想到那样好的老人突然就过世了,再加上担心铃铛悲伤过度,我迅速拉起外套,冲到了铃铛家。结果,刚到铃铛家门口,就见一辆警车正拉着警报器,缓缓停在了王奶奶家的门口。王奶奶住的二叔家在东头,铃铛家在西头,警车没有掉头,车头直对着铃铛家的小花池。农村的日子平淡如水,一年也遇不到几件特别的事情,所以听到警车的声音,好多邻居都从家里跑了出来。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见铃铛从二叔家走了出来,径直走向了警车。警车是镇派出所的,所长是村长家的大儿子,有几名警员也是从村里出去的,所以大家都比较熟悉。所长也姓王,叫王刚。王刚刚走出警车,看见铃铛便心急地问了一句,“铃铛,你报警做啥子嘛,还让我亲自来一趟”。王刚其实跟我们岁数差不多,小时候也在一起玩过好几次过家家,所以对铃铛还算客气。
“王所,我怀疑我奶奶是他杀”。铃铛冷静地说出这句话后,我明显发现,围在四周的邻居静了一瞬,然后突然炸开了锅。“这姑娘胡说啥呢”“哎,念书念傻咯估计”“谁说不是呢,好好的个姑娘……”邻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放佛菜市场一般嘈杂,却冲淡了不少亲人离世的悲伤。
“铃铛,不要胡说,凡事都要讲求证据咧。没啥事我们就先回派出所了昂,今天还有个会。”王刚还是不信铃铛所言,以为这位儿时的小伙伴只是悲伤过度,胡言乱语。
“我怀疑凶手是我二婶,我有证据。”看王刚不信,铃铛又说了一句。果然,人群又静了下来,人们纷纷盯着铃铛的嘴,看她还能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
“你有啥证据?”看铃铛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王刚也认真起来。
“因为她一直对我奶奶不好,还虐待过她。”铃铛有点哽咽地说道。
“铃铛,是这样,我们总不能因为你二婶曾经虐待过你奶奶就判定她杀人吧。别闹了,节哀顺变,我下午真有个会,先走了昂。”说完这句话,王刚毫不犹豫地拉门上了车。
03.
伴随着警车“啊呜啊呜”地远去,我发现铃铛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变得了无生气。
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可能就结束了,所以在给王奶奶上了香、磕了头后,就晃悠着回家了。下午,我正在家里看电视,母亲突然被邻居嫂子叫出了门。她们神神秘秘的样子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我也追着跟了出去。原来,王刚竟去而复返。只不过,他是骑着摩托车回来的,再没有坐警车。母亲和嫂子等一众邻居被王刚请到了他家,说有话要问她们。跟着母亲到了王刚家后,我发现村子里跟王奶奶走得比较近的几个奶奶都在,几个老太太正抹着眼泪说着“作孽”“冤孽”什么的。
事实证明,人心的恶有时候真的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接下来,我听到的所有的话,都刷新了我的三观、五观和七观,也让我的心疼得发颤。
刘奶奶:“我有一次去王婶家,正碰上她们在吃午饭。我看得真真的,儿子媳妇吃的是白米饭,王婶只有个发了霉的黑锅盔。我当时问王婶,这饼都发霉了,还能吃嘛,王婶还笑着说那是过年才做的馍馍,能吃咧。过年的馍馍,都大半年了,还哪能吃啊,哎,作孽啊,王婶真是一天好人都没有活下啊。”
王奶奶:“就是,就是,我也看见过好几次。我都劝她了,说让她莫再要吃了,吃坏了肚子不划算,可她就是不听啊。她那个儿媳妇也是,自己吃白面,就让婆婆吃那个。我上次气不过说了她几句,还招来好几个白眼,人家现在见了我都还会瞪我。”
李婶婶:“哎,王奶奶啊,真是命苦,遇上这么一尊‘大佛’。”
刘奶奶:“呸,她算什么大佛,她就是个扫把星。自从她进门,王婶过过一天好日子吗?”
李婶婶:“好好好,是我说错了,怨我,怨我。不过,我有一次真看见王奶奶媳妇打她咧。那天我本来想去找王婶剪个鞋样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惨叫。顺着门缝一看,我天,老二媳妇直接骑在王奶奶身上咧。我怕王奶奶看见我尴尬,鞋样子都没去剪我就跑回家了。”
孙奶奶:“这个天杀的,上次我眼睁睁看见王二媳妇把锅盖砸到了王奶奶身上,王奶奶还跟我说就那么一次,气死我了。真是冤孽啊。”
毛蛋(孙奶奶的孙子):“奶奶,前两天豆豆跟我玩的时候,跟我说他妈妈让他奶奶去死呢。”
毛蛋奶声奶气的声音放佛在吵闹的屋子里扔下一个炸雷,人们的声音愈发尖利起来,七嘴八舌地数落着二婶的罪行。
召集了大家前来的王刚,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中途出去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就听说二婶被派出所拘留了。
把真实生活讲成故事:真实故事征集计划第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