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人称“炮竹”的男人嘴皮功夫了得,他这样本分讨生活,抚育一个儿子:精心设计俏皮话,同时要小心迎面飞来的番茄。
一位大背头发亮的男人啪地在柜台上放了一张5美元的钞票,选了一个他刚买下的番茄“弹丸”,上紧发条然后发射。第一个番茄来势迅猛,直接飞到大约十几英尺开外的木墙上,墙上涂有游戏的名称:“复仇番茄”。
啪嗒。不中。
“先生,您知不知道您头上的摩丝多到可以弄沉一只海龟?”作为投掷目标的“炮竹”大声嚷嚷道,“您一洗澡,能害死海豚。”
“炮竹”本名迈克尔·希金斯,36岁。他正准备迎接下一次投掷,样子有点儿像套上文艺复兴时期惩罚犯人的刑具:双臂和包裹头巾的脑袋是他唯一可见的身体部位,分别从三个挖出的洞伸出来。
啪嗒。又不中。
“自然讨厌你。”
第三次扔出的番茄来得更快,离他更近,带有怒意。
“先生,显然您喜欢独酌,”“炮竹”高兴说道。
啪嗒,不中。
“这比网上约会还难?”“炮竹”问道。他的眼睛从未离开那位攻击者,另一颗番茄打在了距离他很远的地方。
“谢谢手下留情,先生!”“炮竹”对着男人的后脑勺吼道。那人的游戏结束了。
观众逗留未散,“炮竹”扫视了一下,必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的目光落在两位闲逛而过的女士身上。“女士们,没骗人哦,我是单身的,”当两人闻声走开时,他大声呼喊,“我是双鱼座。兴趣是聆听和长时间窝在沙发里。”
一位带着太阳眼镜的秃顶大个子男人带着妻儿来到摊位前,将灌满啤酒的塑料杯放在收银台上,买了五轮。
“是不是有人想知道冷石今天在哪里啊,他就在这里,女士们先生们。”“炮竹”说。他指的是美国职业摔角超级巨星史蒂夫·奥斯丁。
女客人咯咯笑起来,她老公扔出番茄。
啪嗒。不中。
“这是美国职业摔角联盟的官方太阳眼镜吗?”“炮竹”问。
“这是官方的工作太阳眼镜。”男人回道,抓起另一个番茄。
“扯淡!冷石又不用工作。冷石(史蒂夫·奥斯丁)喝啤酒,冷石最牛逼。”“炮竹”用带有南方口音的夸张口吻说道。
下一个番茄击中了,观众们都拍手称好!
“炮竹”马上躲在墙后面,不一会,一个写着“哎哟!”的圆形牌子堵住了他露脑袋的那个孔。客人停止了射击。
返场的“炮竹”戴了一副新奇的眼镜,就是美国喜剧演员格劳乔·马克思戴的样式。“先生,您该不会砸一个戴眼镜的人吧?”他打趣道。
那位客人的最后一击偏了,他在水桶里洗了洗手,很满意今天的表现。那次中靶没有奖品,他似乎也不甚在意。
一年一度的纽约文艺复兴节在塔士多村举行。从正门而入,穿过树林,步行约5分钟就到了“复仇番茄”游戏摊位。“炮竹”整个夏天的周末都在这里摆摊。要走到那个摊位,游客会穿过欢腾的花柱歌舞队,经过亲吻古桥上甜蜜拥吻的爱侣,还有一个舞台,布告板上写着下午1点有场皇家象棋比赛,4点15分有田园舞和4点半有一场“比武审判”。活动期间可以看到穿着紧身裤和束腰外衣的绿林好汉、穿着束身胸衣的女人,他们满口“汝”“尔”,还有三五成群的精灵、仙女、海盗和其他难以归类的荒诞生物。这里不求符合真实历史,只为娱乐。这里,怪诞离奇备受推崇。
和狂欢会上众多王牌节目一样,“腐烂番茄”也是博眼球的热门生意。这个游戏不卖木剑和带羽毛的帽子,也不提供射箭和挥斧的机会,它的产品是被当众羞辱。跟游戏模仿的文艺复兴和殖民时期的惩罚不同,游戏羞辱的对象是它的主持者。他们这是为五斗米折腰。
在游戏摊位,红色帷幕将刑具两侧围住,掀开走进去就是后台。“炮竹”可以到后台稍作休息。老板请了他主持,今天要戴着刑具站到晚上六点左右。他近看比从墙的另一侧看更高,穿上肥大的文艺复兴时期装束,他六尺二寸高的身躯更显筋肉横生。他工作时声音滑稽,略带鼻音,正常交谈时语速较慢,声音深沉。暗处小桌边的折叠椅是他的逍遥地,他坐在上面,抽着电子烟吞云吐雾。他说,有些日子比较吵闹。但是,观众却常常比今天投入,更大声,更容易被逗笑。
“今天的观众好像有点不给力。”他说。
“就是啊,都没人鼓掌!一个也没有!”他九岁的儿子迦南插嘴道。小男孩松软的金发几乎遮住了双眼,仍紧盯着手中的任天堂DS游戏机。当然这话有点夸大,但这孩子已经陪着爸爸去过六个州参加这种节日,一定见过更好逗的观众。
文艺复兴节还在继续,“炮竹”的脚下已经堆起上百颗番茄。他的头巾被番茄汁染红了。游戏摊的老板丽莎解释说,“炮竹”今天得“唱独角戏”——通常还会有个表演者跟他轮换,但这次他得一个人做完整场。为保持精力,“炮竹”一只手拿着一大罐星巴克冷饮,另一只则猛力拍走玩家扔过来的番茄。玩家抛掷速度放慢的时候,他就开始哼唱几句经典儿歌,什么“我爱你、你爱我,有人在我的米粒饼里尿尿”,再不就改编玩具反斗城的主题曲“我不想长大,想踹一个小家伙的屁股”。
要做“腐烂复仇”的主持者,既要知道什么能说,也要知道什么不能说。“炮竹”保持他一贯的风格,飞快地迸出一串大家通常避讳的说辞:“甭管孩子还是女人,别来什么胖墩,丑八怪也不要。”每当客人游戏结束,他总要向对方致谢,或者鼓励周围的看客为客人鼓掌。让炮竹感到自豪的是,他收到的投诉没有别的游戏主持者那么多。但他的嘲讽可是百无禁忌、“毒舌”十足,碰到女客人时更不会怜香惜玉。
他曾经这样问一个挥舞番茄的女士:“嘿,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从来不送女性去月球吗?因为月球不需要打扫卫生!”
他还对另一位女士这么说:“嘿,你知道为什么女权主义者要过马路?因为那是我这个大老爷们让她过的!”
“炮竹”说,如果是女孩玩,开女孩的性别歧视玩笑肯定能刺激对方,女孩的母亲甚至也许就再给5美元,让孩子多玩一轮。“按按钮是轻松的,”他说,“我敢肯定,观众会知道我根本不是当真,只是闹着玩。”
他说,最适合这份工作的是那些不想真正伤害任何人感情的人,但他们可以现场快速判断玩家的弱点,围绕它做文章。
“腐朽复仇”围墙旁的一块提示牌上说明了这种游戏的本质。“这是一种不给玩家面子的游戏,”上面写着,“如果你性格毛躁,心理不够成熟,请绕行!”
又一次后台休息期间,帷幕打开,一个戴斗篷的身影咆哮着:“我是来寻找你的灵魂!”这人是玛吉斯——“炮竹”最好的朋友、迦南的教父。他在和观众互动的“死鲍勃”喜剧秀上表演,为一个说俏皮话的骷髅木偶配音。“炮竹”递给他一小瓶杰克丹尼威士忌,他豪饮一口以后又开始大喊大叫。
十二年前,两人也是在这个活动上相遇。“炮竹”和玛吉斯肢体语言都轻松诙谐。当时“炮竹”在工地干活,玛吉斯在做一个名为“蔬菜正义”的掷番茄游戏。“炮竹”喜欢看玛吉斯表演。在第二年参加文艺复兴节期间,玛吉斯鼓励他试试戴枷做这种游戏,果然对了路。“我让人开怀大笑,客人喜欢我,” “炮竹”说,“这个改变不错,肯定能让人树立强大的信心。”
白天,他们共用表演素材,“炮竹”模仿玛吉斯的风格。玛吉斯说,“炮竹”“是城里长大的,所以他带给我们从未听说过的东西。”“我们一起来到这儿,做着同样的事情,迈克尔却会把头伸进洞里探个究竟:‘我瞧见一个比三条腿的大野兔朝着体型弯曲的蚱蜢射箭,箭从它背部掉下来!’”
“不,真正可笑的是‘我看见只有一条腿的狗在野外撒尿,’”迦南插嘴道。
“是的,类似那样的游戏,”玛吉斯说,“真的很特别。”
按照玛吉斯和“炮竹”的说法,这几十年里,只有少部分掌握技能的人可以保住这份全职表演工作。扔番茄游戏几乎是男人的专属舞台。而按照丽莎的说法,包括她自己在内,尝试过这份工作的女性同男性一样擅长做番茄靶子,但是观众似乎不喜欢看到女性受到过多的番茄攻击。玛吉斯说,更重要的是,“我们发现如果一个男性玩家的自尊被女人所伤,番茄又未击中那个女人,自尊被再次伤害,他会变得很凶暴。观众可以忍受一个男人这样反应,却不能忍受女人这样。”
戴上枷锁表演的“炮竹”不断挑逗别人。他喜欢嘲笑约会的小伙子,说他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当一个漂亮姑娘走近投掷台时,他却不会花一丁点儿时间逗人家。这份工作要求他说出观众的心声——无论是最顽固的偏见还是最多情的冲动,积极地挑逗最适合不过。在酒吧,这可能会让他挨拳头,而在这里只会让观众大笑。
“你真的明白‘赢得击中的东西’这一规则,是吗?”他问一位女士,“游戏规则就是如果你击中了我,你就得吻我。你同意这些规则吗?”说话时,一个番茄正好砸在墙上。
“不行,”女士回应。
又一个番茄啪啦掉地。
“那么我不打算玩了。”他说。
一个番茄飞了过来,他一把接住,说道:“这段感情会相对短暂,不会持久。”
“已经玩完了。”最后一个番茄扔完了,她边说边离去。
“炮竹”认为自己是个快乐的人,但他对自己和“复仇番茄”工作都一样严格。不想怎样冒犯顾客时,他脑海里就充满了悔恨和罪恶。“我经常自我反思,”他说,“我觉得有些事要是换种方式也许能做的更好一些。我常常回想过去的决定。”他希望自己在事业上冒过更大的风险,取得更多的成就——22岁时,他有望在亚利桑那州成为广播名人,但他放弃了那机会,这件事经常萦绕在他心头。
“人们常说‘你无法改变过去,应该向前看,’”他说,“但是我经常会想起那些事情。那些决定让我很后悔。现在我对机会更审慎。遇事会多多思考。”
“炮竹”将在“复仇番茄”一直工作到九月末。然后,他会回到南方,可能会和一些音乐家旅行,做一些零散的建筑工作。路易斯安娜州的假期在秋天,几个月后是佛罗里达假期。他说,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拥有一座房子,过上更加稳定、田园般的生活——“美国梦一类的东西”,这是他的原话。但是他也说,他很可能一直在文艺复兴节工作,即使一年只有一次,否则,他会非常想念。
这个节日精彩纷呈。沿着弯曲的小路走,会经过小商店、篝火和小棚子。尽管这是仿效一个特定时期,还是有些关于群体的永恒感受,比如当他路过时会有人向他问候:“嘿,‘炮竹’!”、“最近怎么样?”。
可能很难想象,曾经在“复仇番茄”奚落和嘲笑过他的人现在在这里欢笑、享受无忧无虑的快乐。但“炮竹”并不感到惊奇。
“我想大部分人还是很好的,”他说,“世界还是充满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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